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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菜农韩进自杀真相

2011-05-01 07:52 未知/ 杨百会 /

  8分钱一斤的卷心菜让山东济南历城区唐王镇司家庄的韩进明白,自己的6亩卷心菜地要赔掉上万元。菜价暴跌成为压垮这个39岁农民的“最后一根稻草”。4月16日,韩进在绝望中选择了上吊自杀,韩进之死,仅仅是因为韩进个人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一个绵延数千年的农民悲剧?近日,本刊记者深入唐王镇采访,从韩进之死的点点滴滴中,感受到了“菜贱伤农”的济南现实。

 


 
韩进之死

  1972年出生的韩进,初中毕业文化,与司家庄绝大多数农户一样,专以种植蔬菜为业,从成家到自杀,韩进夫妇种植蔬菜近15年。

  今年韩进和妻子种了6亩卷心菜。从1月份在暖棚育苗开始,要经过育苗、分苗、培育,4个月的时间才能成熟上市。

  这4个月需要投入塑料布、竹坯子、草苫子、化肥、浇水等。其中塑料布、竹坯子、草苫等虽不是每年投入,一次投入共需3000多元,能用5年。分摊到每年,每亩卷心菜投入共约1500元。按每亩最高产量8000斤计算,若按去年每斤1元的价格,6亩卷心菜能收入4万多元。但今年卷心菜价格开始就低,并持续走低。

  4月16日这天,韩进听说卷心菜价格8分钱一斤。那天中午韩进在家边喝酒边哭,说菜这么便宜看不到一点希望,6亩地估计要赔上万元。

  “愁得不想活了”,吃过午饭,韩进对妻子说,他去偏房睡觉。妻子则在自己卧室休息。等妻子睡完午觉去叫韩进时,发现他在偏房的门框上钉了一根铁钉,上吊自杀了。

  4月16日那天,韩进卖给商贩的卷心菜是一毛五一斤,但是他听说第二天可能只有几分钱一斤。

  “今年卷心菜菜价确实太低,前几年的批发价,每斤从五六毛一直涨到去年的一块到一块二,今年村里种植面积比去年要大些,可菜价最高只卖到了三毛一斤,低到一毛二,今年天气偏冷,菜生长期比往年又长一点,很多甘蓝出了花,出花的卷心菜,卖几分钱一斤都很难。韩进的死,也可以说有菜太贱的因素。”村主任韩会利对《齐鲁周刊》记者称,卷心菜菜价暴跌是压垮韩进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进种菜是好手,人也很勤奋,种菜收成历年来一点都不比我们村其他人差。”多位村民对韩进的印象都不错。

  据了解,韩进25岁成婚,旋即独立门户,其父母以一万元购得另宅居住,韩进夫妇为父母出资2500元,并在父母留下的旧宅居住。

  这套修建于1970年代的一进三间旧平房不仅多处漏雨,而且有些地方墙体破裂几近倾颓,依靠几块木板勉强支撑,三年前韩进和妻子离开这里,搬到同村亲戚家寄居。

  “去年他的卷心菜苗子养的很好,为了养羊,把卷心菜苗子都给别人种了,去年卷心菜卖出去一块二一斤,别人卖卷心菜赚了好几万,他的羊发瘟病死了好些,不光没赚钱,还赔了一两万。今年跟着大伙种卷心菜吧,一看又要亏一万,本来家庭一直就不顺,”一位自称韩进同族的菜农告诉《齐鲁周刊》记者,“死之前,他还养了葱苗子准备接茬种大葱的,今年卷心菜太贱,是最后一次打击。”

  韩进的邻居们依靠多年种植蔬菜的积蓄都修起了新房,但是经过十五年的打拼,韩进依然“活得不像个男人”,所以当菜价暴跌时,他感到毫无希望,依然选择了自杀。

  “菜农”这个身份带给韩进的东西,竟是如此沉重。

  4月27日下午,当《齐鲁周刊》记者离开司家庄的时候,菜农卖给外地商贩的价格已经跌倒一毛钱。

  司家庄之殇

  4月27日上午,在唐王镇司家无公害批发市场,大约二十几辆小三轮车满载着卷心菜等待批发商的大货车的来临,只有三辆正在装载。

  “现在只有一毛钱,”在被问及卷心菜价格的时候,一位菜农无奈地对《齐鲁周刊》记者说,“能卖出去就很幸运了。”

  “一瓶矿泉水的钱就能买6棵卷心菜!”对于司家庄的菜农来讲,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在司家无公害批发市场,村民们对于菜价的讨论不绝于耳,“今年这卷心菜不光便宜还抽薹。头两天一斤才合8分、1毛。前一个星期,每斤一直就只卖到一毛左右,今天价格总算回升了点,好的能到三毛了,不过这价格还是比往年低。明天要是外地车来的少了,菜价可能还会再降下来。”据悉,目前整个唐王镇还有近三千亩卷心菜未售出。

  在司家村村民韩道银的菜地里,记者看到,大片的卷心菜只售出了一小部分。“村里大约种了一千亩卷心菜,按每亩5000到6000斤计算,全村共生产500到600万斤,现在卖出去不到一半,”韩道银告诉《齐鲁周刊》记者,“如果能卖到4毛钱,就可以保住成本,现在没有办法,给钱就卖,再拖,菜一开花,就卖不出去了。”

  村民韩道银告诉记者,司家庄是唐王镇“菜篮子”工程的实施点,今年全村1000多亩地几乎全种上了卷心菜。记者在菜田里看到,大片大片的卷心菜铺在田地里,层层叠叠望不到边。

  唐王镇是济南市最主要的蔬菜生产地,济南近80%的卷心菜都产自唐王镇,当地种植卷心菜有20多年历史,2011年的种植面积为3000多亩,是菜农春季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然而,一毛二分钱的菜价,却让农户欲哭无泪。

  记者跟着韩道银来到韩进家的田地里,六亩多地的卷心菜是这个家仅有的经济支柱,卖出不到一亩,其中部分卷心菜已经抽薹蹿出了花,东倒西歪的在地里肆意地生长。

  “开花了就卖不出去了,不能要了。”韩道银叹道。

  据了解,今年韩进将家里六亩多地全都种上了卷心菜,屋漏偏遭连阴雨,现在卷心菜价格如此低迷,韩进本来破碎的心再次遭到重击,最终他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

  谁是下一个韩进?

  我国从1995年起开始实施的新一轮“菜篮子”工程,其重要特点是“城乡共建”。这一工程的成果如下:1995年农业部公布全国23家首批定点鲜活农产品中心批发市场;1996年“菜篮子”工程批发市场体系建设试点工作开始启动;1997年底,全国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发展到约4000家……目前,全国已形成了以中心批发市场,连接生产基地和零售市场稳定的“菜篮子”市场体系。

  当然,目前“菜篮子”工程的成绩有目共睹——我国居民的“菜篮子”已从长期短缺转变为供求基本平衡、丰年有余;价格相对平稳,初步形成了买方市场;完成了蔬菜产销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一个大规模、多品种的蔬菜产业形成……

  但是,这个以批发市场为核心的流通体系,使我国“菜篮子”存在的重大问题长期难以解决。菜农或经销商带着蔬菜在全国各个批发市场奔波,客观上增多了流通环节,层层加价,从产地到批发市场再到零售市场,菜价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幅度上涨;当菜农们纷纷奔向批发市场的时候,农业公司化经营的脚步也被大大延缓,导致“农业生产主体以小农户为主”,这一根本性的痼疾,至今毫无解决的希望。

  中国农产品流通成本是全球之最,高于世界平均水平2-3倍。高流通利润和低农民收入恰成为“中国特色”之一。实际上,目前在农民和市民之间,夹杂着太多的“市场”环节,许多涉农“企业”,依靠各种行政背景,盘剥两头,除了增加成本,并不创造价值,寄生在农民的田间和市民的餐桌之间。这一点,发改委官员也曾多次提及:农产品涨价农民未必得利,农产品降价农民一定受损。

  事实证明,面对辽阔的市场,经济实力弱小、信息经验匮乏的农民散户难免无能为力,巨大的市场风险瞬间就能“洗劫”菜农毕生的积蓄,多年的血汗。不断困扰我们的菜价问题,实际反映出目前“菜篮子”工程的局限。以批发市场为核心的“菜篮子”工程,已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

  韩进的悲剧是一个古老的象征,直到现在,中国农民还处于靠天吃饭的境地,在缺乏定价权的传统弱势农业漩涡中无法自拔。个体农户无法抵抗工业化时代的冲击,更无法独立应对市场的起落与纷繁复杂的信息,韩进无法面对6亩菜地亏损1万元的事实,更无法面对的是,一轮又一轮无止境的价格循环。

  如果这个漩涡继续运转的话,那么我们只会看到更多的韩进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