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东北乡:平安村往事
高密东北乡无疑已成为当代中国文学地理的“首都”。10月13日,本刊记者探访东北乡,挖掘作家和时代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深刻印痕。我们走进的,其实不是地理的东北乡,而是莫言的精神世界,也是我们的精神世界。
倔强的老父亲
从高密车站坐去大栏的公交车,不一会便进入了东北乡。
高密东北乡原来只是地理名词,指高密东北方,现夏庄镇以东的河崖大栏一带。1986年,莫言在小说《白狗秋千架》中正式把“高密东北乡”当作自己的“文学王国”。用莫言的话来说,高密东北乡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
从大栏下车,往南走不远,是胶河上的一座石桥。石桥年代久远,栏杆多有残破,一幅庆祝家乡作家莫言获奖的条幅分外惹眼。过了石桥,便是平安庄——莫言出生的地方。
村民对陌生面孔早习以为常,纷纷向本刊记者指路,“你们是今天的第9拨了”。在村民的指引下,本刊记者很容易便找到了莫言旧居。
这是一座紧邻胶河的低矮瓦房,莫言在这里出生,并生活到21岁。1979年,已参军的莫言回家与妻子杜勤兰在这里举行婚礼。房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已有百年历史。右侧的桌子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据说是莫言结婚时置办的“最高档的电器”。老屋已有20多年没人住过了,尘灰遍布,蛛网悬垂。院子里栽种的一丛胡萝卜、萝卜,被前来“朝圣”的人踩踏得东倒西歪。
离开老屋,本刊记者来到位于村南的新屋。新屋建于上世纪80年代,而今,莫言90岁高龄的父亲管贻范就住在里面。管贻范读过6年私塾,是当地有名的文化人,曾担任村里的会计,一直到63岁退休。父亲以前并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这几天来的记者多了,就知道了,“看你们这么多人都来采访,应该是个挺大的奖”。
除了大哥管谟贤住在高密市区外,90岁的父亲管贻范、67岁的姐姐管谟芬、63岁的二哥管谟欣都一直在平安庄居住。
多年来,管贻范已养成固定习惯。每周六早上8点前,坐在电话机旁等着铃声响起。有时候莫言打,有时候儿媳妇打。“我耳朵不好,就说几分钟,他们听听我说话就放心了。”管贻范一般晚上八九点钟便入睡,这几日,无论白天黑夜,前来采访的记者络绎不绝,10月11日莫言获奖消息公布,他一直忙活到次日凌晨一点多才入睡。
这位倔强的父亲,曾包办儿子婚姻,得知陈光标欲赠莫言别墅时,坚决反对:“不要!不要!什么送别墅哦。莫言是庄稼人出身,不是自己劳动得来的东西,俺儿子不要。”
饥饿和孤独:
少时辍学牧牛羊
李善友准备写书,“就写村里的事,也写莫言”。
作为莫言的小学同学,比莫言小一岁的李善友这几天停止了工作,不断接受媒体采访,见到本刊记者,便主动“套近乎”。“莫言小名叫斗,小时候很调皮,和同学闹着玩,五年级没读完,校长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他撵回家。”多年后,莫言探亲回到村里,当初撵走他的校长害怕了一阵,所幸莫言没提此事。
“和农村媳妇订婚后,莫言后来看中了一个女子,一度想毁掉婚约。”李善友告诉本刊记者,“但他父亲坚决反对,大骂他‘伤天理’,说这门亲事绝对不能休,人家等了三四年,莫言必须认命。”最后,莫言还是听从了父亲的意思,与未婚妻结婚了。
李善友记忆最深的,是1987年拍摄《红高粱》时的情景,巩俐的美貌让人惊艳。“拍戏时我去看了一场,巩俐骑着毛驴,从高粱地里走出来,一群毛孩子悄悄跟了上去……”后来,电影在平安庄公映,成为村子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平安庄还有一座“功德碑”,记载着曾经为村里修路捐过钱的人,第一个名字就是莫言,李善友的名字也在其中。
平安庄并不大,六七百口人,管姓并非大姓。对洪水的记忆,使莫言在后来的小说里多次写到沼泽地、捕鱼、水上的神仙姐姐等意象。对饥饿和孤独的深切缅怀,对野性和暴力的重新书写,成为后来莫言书写东北乡的一个重要母题。低着头搜寻任何能吃的食物,放牛时与自然界的对话,甚至因为饥饿而啃噬煤块的记忆,成为他获取高密东北乡记忆的源泉。
能随口吟出打油诗的莫言后来回忆儿时经历,说:“少时辍学牧牛羊,老家大栏平安庄。荒草连天无人迹,野兔飞奔鸟儿忙。”
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高密东北乡
东北乡最著名的,莫过于孙家口小石桥。此桥的桥墩、桥面全部用青色花岗岩石条垒成,古朴得近乎原始。
1938年,抗日游击队曹克明部组织军民400余人,在胶州沙河公路孙家口村小石桥利用青纱桥及周围的地形,伏击了由平度返回胶州的日寇。此战毙敌39名,击毙日军中将中岗弥高,震动胶东半岛。
中冈弥高在莫言的《红高粱》中,以一个“异常干瘦的老鬼子”形象被再现出来。这个老鬼子先是被“父亲”发现,继而被“爷爷”击毙。“我爷爷”余占鳌的原型,除了伏击战的指挥者曹克明之外,至少还有两个真实人物的身影:一位是在日本度过了13年山洞生活,终于死里逃生的农民刘连仁;另一位是高密东北乡土匪郭鬼子。
小石桥再一次引起轰动,是半个世纪之后,张艺谋带着《红高粱》剧组来到这里,在石板桥的北头及西侧种上了40多亩高粱。张艺谋在这里拍下了“抢我奶奶”、“野合”、“伏击战”等众多经典场面。巩俐扮演的九儿出嫁,轿子从桥上轻盈而过。从此,小石桥在战争的英勇之外,又多了几分粗野的浪漫。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个石桥上诞生了4个世界级人物:莫言、张艺谋、姜文、巩俐。
高密东北乡属于胶州、平度、高密三县交界,县治遥远,本是泄洪区,地势低洼,夏秋多洪涝。当地人只能种植耐涝的高粱,所以在过去,东北乡高粱遍地,与莫言小说达到某种精神的契合。而今,东北乡早已没有了高粱的影子。
“二十九省数我狂,栽罢萝卜种高粱。下笔千言倚马待,离题万里又何妨?”莫言重塑了东北乡。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跟他的命运紧密相连,已成了他生命履历中最重要的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作家不可能是万能的,他只能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没有自己的一个高密东北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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