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留守儿童暑期安全调查
暑假将至,留守儿童的暑期安全牵动人心,为此本刊记者近年来几次走访了章丘、长清、商河等地,调查济南周边地区留守儿童生存状态。
寻访留守儿童吕茜博:陪他过暑假的依然是自家黑狗
2013年6月末,我跟两位同事驱车前往章丘市文祖镇寻访留守儿童吕茜博。
采访当日是个周六,文祖镇中心小学只有一位校工看护大门,艳阳下校园空寂。我们便在手机导航中进军吕茜博家所在的马家峪村。
镇上的柏油路很快跑完,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水泥路。路窄,曲折,我们不断提醒开车的女同事放慢速度,最终还是差一点将车子倒进路边沟里。看着右后轮悬空着碌碌转动,我们发现这里的手机信号并不顺畅,根本无法通知车险拖车。最终,女同事猛踩油门,将车硬生生开出了水沟。
顺着水泥路前行,发现这条路并非通向乡村宅院,而是通向一片麦场,新麦平摊路边,午后的热度蒸腾出香味。几个扛着农具的行人新奇的看着这台“鲁A”牌照的红色车辆,说这条路上跑过三轮和电动车,还没跑过城里的车。他们都不熟悉“吕茜博”的名字,却热情的让我们倒回村落找人问问。
水泥路只修到村口。我们步行走进村子,问起吕茜博家,一位抱孩子的妇女随手一指:“顺着路走,一个破大门就是。”
“破大门”里是吕茜博的外祖父家,院子里养着果木家禽,还有凶巴巴狂吠的狗。刚刚洗过的床单影影幢幢晾了一院子,吕茜博正在床单的阴影里跟狗玩耍。
“家里平时除了老人就是小孩,所以养两条狗。”说这话的是吕茜博大半年没见的妈妈,为了儿子的小升初考试,她特意从内蒙古赶回来。“我跟他爸爸都在矿上工作,矿队往哪里去,我们就跟着,这些年东北、安徽、河南都去过,有时两年才回家一次。”
吕茜博平时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姥姥63岁,姥爷68岁。
姥爷马敦祥早年闯过关东,三年前在山东老家安顿下来,家里已经没有土地了,“她姥姥平时天天得出去干活,给人家打扫卫生,我在家辅导他学习。看到别的孩子都是跟着爸爸妈妈,我们也很心疼。”马敦祥说。
原本认真听我们讲话的吕茜博这时低下头去。从6岁开始,他便做了留守儿童,“孩子小的时候,我带着他坐火车找他爸妈过年,车票难买,人又多。年纪大了些,我也禁不住折腾。”
当时12岁的吕茜博块头挺大,正在家里准备期末考试,手背上也写着英语单词。跟同龄的孩子比,他羞涩又有点老成。他也不太喜欢跟其他孩子玩,因为“到了饭点他们的爸妈喊他们回家吃饭”,茜博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姥爷,没有再说下去。
吕茜博最盼望的是每周五晚上7点,“我和爸爸妈妈约好这时候上网视频聊天”。他将书桌上的书归到一边,露出压在玻璃板下的中国地图,这个六年级的小男孩很快找出标示鄂尔多斯所在的圆圈,用尺子量了下那里到济南的直线距离,然后看一眼比例尺,迅速计算出两地的直线距离:1038千米,“太远了”。
两年后的今天,吕茜博从留守儿童长成了留守少年,在文祖镇中学八年级就读。吕茜博的班主任告诉记者,茜博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许多学生一写作文就头疼,但吕茜博的文章却经常让她眼前一亮,“他的作文写得很好,从遣词造句中能看出来这个学生课外书读得很多,因为跑的地方多,知识面比较宽,课外知识比其他学生要丰富”。
这个暑假,除了作业,陪伴他的依然是自家黑狗,它也已经从小家伙长成大块头了。
济南章丘市黄河镇王圈村:89名留守儿童背后的乡村衰败
“接受调查的4000多名留守儿童中,有近一半遭遇过意外伤害,留守儿童获得的家庭支持弱化。”
这是2014年5月,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组织实施的“全国农村留守儿童状况调查”中披露的信息。该调查走访了湖南、江西、贵州等6个劳务输出大省(市)的12个县(市、区),调查了四至九年级农村留守儿童4533人、非留守儿童2731人,以及部分教师和校长。调查显示,留守儿童获得的社会支持较弱,心理健康问题比较突出。
我国留守儿童的统计口径、最新数据,目前尚无官方说法,被普遍引用的是全国妇联在2013年发布的有关留守儿童报告中的统计数据:全国共有农村留守儿童6102.6万人。
在这样庞大的数字前,王和新的数据小得像一朵含羞草叶片。
“全村931人,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188人,其中在村里的留守儿童有89人。”从2011年开始,济南章丘市黄河镇王圈村的村主任王和新先后关注了黄河游泳事故、校车安全等一系列留守儿童安全问题后,开始特别留意本村的留守儿童,并形成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
在王和新的报告中,村里很多爷爷奶奶只能管孩子吃饱吃好,学习辅导不了;家长为了和孩子联系方便给孩子配备手机,家长们却不知手机除了通话功能外还可以上网聊QQ,直接影响了学习。在和家长交流的过程中王和新发现,很多家长表示,现在钱是有了,但是孩子的光明前途毁了。
黄河镇中心小学校长李军表示,学校的学生来自周边20个自然村,最远的距离学校有七八里地,每天有统一校车接送。“学生逐年减少,很多都跟着父母外出打工或者进城上学了,村里的留守儿童越来越多。”李军说。
从2004年开始,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中国农村留守人口”研究团队持续关注劳动力流动与农村留守人口问题。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院长叶敬忠分析,在农民多元的生计方式遭遇现代化和商品化时,他们除了外出务工挣钱,没有其他选择。
“我们长期以来遵循‘一切发展以经济增长为目标’,这一路径的表现是城市化、工业化和商业化。比如,过去乡村可以通过互惠、邻里互助完成某些事务,现在基本都已经商业化。另外,强调城市化和工业化,当然就需要把更多人从农村抽离出来,加入到现代化进程,比如,很多城市房地产饱和,就鼓励在外打工者用十几年甚至毕生的积蓄到城镇购买住房,因此造成了乡村的凋敝、衰败以及迅速的空心化。”叶敬忠说。
孩子的夏天谁来负责:仍然处于放养状态
暑假将至,章丘白云湖镇中学的教师孙胜军除了忙活期末考试,又开始着手准备“办班”事宜。
“白云湖居民以前开废旧物品回收站的非常多,这几年政府取缔,很多家庭就关了买卖外出打工,所以留守儿童数量明显增多。”孙胜军介绍,每逢暑假,学校都会专门开会对留守儿童安全进行研究强调。去年暑假,孙胜军办起一个留守儿童俱乐部,地址设在自己家:前厅里摆放着两张圆桌和十几把椅子,这是孩子们平常学习的地方,而紧挨着的中厅则摆放着几张小方桌和十几个马扎。
“来的孩子不收任何费用,只要带上自己的本和笔就可以了。”孙胜军告诉记者,这个俱乐部的一切都是免费的,包括水、电都不用家长掏钱。
墙上贴的学习计划上标记着,早上8点—9点读书、预习;9点到10点自由活动(体育活动、手工、棋类活动);10点—11点书法、作业;然后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半也是类似的安排。
“作息时间和平时在学校里差不多。”孙胜军说,“暑假让孩子以休息为主,让他们利用这段时间多锻炼锻炼身体,练练书法和学习一下课外知识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写作业、体育课及手工课外,孙胜军的课程表里还包括去龙山遗址和济南市科技馆考察等项目。
记者了解到,针对留守儿童,商河县孙集镇寨子小学每月都会组织一次爷爷奶奶家长委员会,与监护人互相沟通孩子的学习生活情况。家长会上,老师会指导这些老人家如何管理、照顾孩子,如何督促他们学习,还会总结一些营养菜谱。
实际上,每一个暑假对于留守儿童的监护人来说都是大问题。但目前,留守儿童的暑假仍然处于放养状态,即便是孙胜军的俱乐部,也并非可堪推广的模式。留守儿童的暑假依然存在诸多安全隐患。甚至有些监护人本身就对留守儿童造成伤害。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和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认为,我国的未成年人保护制度建设近年来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在中央政府层面上出台的一系列政策都较好地实现了“儿童利益最大化”原则。
“但实践中,落实得不好。”他举例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民政部公布了《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2015年1月1日起开始实施。其中规定了对于发现未成年人受到监护侵害的“强制报告制度”,即学校、医院、村(居)民委员会、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等单位及其工作人员,发现未成年人受到监护侵害的,应当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或者举报。
“发现未成年人的监护权被侵害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发现以后谁来报告,报告后谁来处理,基层的村委会、民政、公安等各个部门如何做到有效运转,无缝衔接,我在基层调研儿童保护情况时,发现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来做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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