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酵的“毕节”事件

　　6月9日，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4名儿童服农药中毒死亡。贵州毕节留守儿童现状，近年来媒体多有报道，2012年曾发生过5名流浪儿童在垃圾箱内死亡的事件，当时即引发社会关注。

　　有学者称，留守儿童仿佛一群被潮水抛到岸上的小鱼，让人感觉到危险、窒息。我国目前大约有6000万留守儿童，多年来，留守儿童遭遇的各类悲剧不胜枚举，令人不忍卒闻。

　　烧书、害怕、浮肿：

　　服毒兄妹们的最后一夜

　　6月9日晚11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田坎乡茨竹村村民张启付打着手电筒，沿着声响的方向走去。在距离自家新房30米远的一幢三层小楼前，他看到一个男孩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启付和同村人都知道，这栋楼里住着4兄妹，年纪最大的哥哥13岁，三个妹妹分别为9岁、8岁和5岁，这4个孩子无人照料，相依为命。大约20分钟后，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和1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哥哥已经生命垂危，在三楼房间里发现的3个妹妹随后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警方的初步调查结论是疑似集体喝农药自杀。而4名孩子中的老大、老二、老三，从5月8日开始便不再上学，只有最小的妹妹张启味在坚持上幼儿园。由于孩子们以前从来没有长期集体旷课的情况，学校老师和邻居曾多次试图敲开4个孩子的家门，但大多遭到拒绝。有时明明还能听到孩子们从房内传出的声音，一旦外人靠近，整栋房子便会变得鸦雀无声。

　　田坎乡党委委员、政法委书记湖海峰，是此次事故拟处理责任人之一。事发前的两个月，他曾三次上门家访，但只有6月9日晚上得以走进4个孩子的家。

　　当天，田坎乡教育中心主任潘峰及几名教师一起再次登门求访，“我们到的时候，孩子探头从三楼往下看。”一行人走到一楼，从虚掩的房门来到了三楼。当时孩子们这里躺一个，那里藏一个。”潘峰发现这个家虽然有电视机，沙发等设施，但布局十分凌乱。屋内还有一种屎尿味，他们将一间房子做厨房，挨着的房子做厕所，平常都是小便，偶尔还大便。都直接尿尿撒在地上。

　　几名女老师开始劝孩子们明天就去学校，最小的孩子张启味说，书包和书被哥哥撕了、烧了。当晚进过现场的村长张宗义到现场时第一时间找到了3个孩子，但老二则找了半个小时，最后才在沙发下的窟窿里找到了。潘峰描述,当时孩子们都是害怕的表情，都没有穿鞋，老二和老三脸皮浮肿，据说是互相殴打造成。

　　潘峰见好不容易进了孩子们的房间，立刻电话通知了胡海峰。胡海峰接到消息后赶到4个孩子家。第二天妹妹去上学，一行人便在9点左右离开了。离开前，胡海峰交代大男孩：“爸爸好久不在家，但你一个人照顾3个妹妹很辛苦，再过几年你们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感觉到，房间里到处是汗臭。

　　事发后，毕节官方发布了孩子的遗书。孩子称，“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是我该走了。这件事情其实计划了很久，今天是该走的时候了。”

　　胡海峰说，他现在等候被处理，但他没时间去想自己被处理的事了，因为有很多后续工作正由他做。他还是当晚在场职务最高的行政人员。

　　缺席的父母

　　四兄妹究竟为何自杀?有人说是贫穷，也有人说绝望，还有人猜测其他原因。其实，何须将原因归纳为某一种?有句哲语：“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四兄妹之所以走上不归路，并非单纯的某一因素。

　　从当地官方披露的信息看，这家有低保，有存款，也有存粮，生活水平在当地属中等水平，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赤贫。今年春节，父亲张方其带着4兄妹杀了两头猪，过了一个“油水很大”的新年，在距离住所5米远的猪圈至今还养着两头猪。

　　但张方其和妻子任希芬的感情并不好，任希芬被打后于2013年2月离家出走，随后张方其外出打工，家庭日常事务主要由长子承担，包括照顾三个妹妹、饲养生猪等。在父母先后离家后，4个子女性情发生变化。

　　对于4兄妹的悲剧，当地许多村民归结为是孩子们严重缺乏父爱母爱的结果。在村里人眼中，4兄妹都是相对内向、孤僻的性格，不爱跟人多交流，走在路上遇到长辈会打声招呼，但并不会有更多的交谈。

　　4兄妹的姨奶奶潘玲一口咬定，这跟孩子们的自卑心理有关，“爸爸妈妈要么都不在家，回家碰到一起就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哥哥的班主任杨小琴回忆，每逢3月和9月开学时节，张方其都会带着孩子来交费，之后便出门打工，留下4个孩子独自在家。

　　4个孩子中，二妹和三妹最勤快，承担起了做饭的重任，在外人眼里，哥哥好像4人中的家长，曾经有村民看见，哥哥因为妹妹没有做饭而抽打妹妹的手掌。“这些娃娃的心里话都跟哪个说呢?”潘玲说着泪水奔涌而出，“那么多话还没说，那么小，就走了，都走了……”

　　事发后，任希芬的一个老乡上网看到了这条消息，“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尽到责任，现在我要回家去看他们一眼。”事实上，从2014年3月起，任希芬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这4个孩子了。那一次，她从外面回到家里，仅仅住了一天，就瞒着孩子离开了家。

　　在任希芬的印象里，孩子们并不会跟自己倾诉感情，“什么事情都不会跟我说，想要什么也不跟大人说。”但服毒前，这个不会跟母亲“倾诉感情”的孩子留下了遗书。警方在提取4名儿童在学校的作业本后，鉴定认为这封遗书是年纪最大男孩的原笔迹。

　　6月12日，4兄妹的父亲张方其失联多日后在微博上回复媒体说：“已经知道家里的事情，明天回家。”任希芬说，如果见到张方其，自己想问他：为什么要把孩子这样扔在家里自己出去，几个月都不联系不回来看一眼?

　　被免职的官员：封闭脆弱的留守儿童生态

　　犹记得2012年的留守儿童在垃圾箱内取暖身亡事件发生后，毕节七星关区分管民政工作的副区长唐兴全、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区长高守军停职检查，七星关区教育局局长、民政局局长、海子街镇镇长、海子街镇中心校校长等人受到免职等处理。

　　当地政府表示，将立即对全市范围内留守儿童进行逐一排查，设立留守儿童专项救助基金，采取一对一帮扶措施。具体措施包括逐一排查、建立台账、建立档案，实行各级政府、各级教育部门“双线包保”责任制和县(区)长、教育局长、乡镇长、校长、村长(村委会主任)“五长”负责制，以及设立留守儿童专项救助基金等等。

　　但从这次服毒事件可看出，相关措施并未完全发挥效力。

　　2014年4月27日，毕节七星关区警方通报：小吉场镇南丰村发生一起强奸案，嫌疑人是30岁的黎某，毕节某小学四年级班主任，案件至少涉及12名女生，最小者仅8岁。受害女生大部分是留守儿童，家长常年在外打工。无独有偶，2015年5月11日，毕节大方县瓢井镇中寨村小学学前班负责人韦会平因涉嫌猥亵幼童被刑拘。案发学校校长被撤职调离接受调查，教育局法规股负责人被停职调查。

　　据统计，全国共有留守儿童2200万。仅毕节市就有1.6万余名。而目前他们多是“托管”给祖辈、亲戚朋友，甚至有部分留守儿童处于“自我监管”状态，由于监护人的责任不明确、精力不够、文化水平低等原因，直接造成对留守儿童保护的缺失，导致留守儿童面临许多现实风险。

　　有专家说，解决留守儿童的安全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比方说，作为劳动力输入地，政府要让打工者享有当地人同等的待遇，包括住房、上学、医疗等。作为劳动力输出地，政府要创造就业机会。如果家门口能赚钱，老百姓没有理由离开家乡，父母们在身边，孩子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湘潭大学法学院教授欧爱民指出，现行户籍制度是造成打工父母与儿童分离的重要原因。但直到今天，关爱“留守儿童”仍然在路上。

　　■ 相关链接

　　近年留守儿童受害事件簿

　　2015年·湖南衡阳留守女童毒杀同学

　　日前，湖南衡阳县界牌镇12岁女童小雯在放学路上，将自己放了毒药的可乐递给了同学小霞、小林(均系化名)，二人喝下后中毒身亡。

　　2013年·少年集体溺亡事件

　　2013年6月，郓城县玉皇庙镇马刘庄村八名十一二岁的儿童结伴去附近的养鱼池洗澡，五个溺死在里面。

　　2012年·湖南衡阳农村3名留守儿童被杀

　　2012年4月19日下午，3名未满10岁的孩童，在看电视时被杀死在湖南省衡南县冠市镇梅盐铺村一幢乡村水泥房里。

　　2011年·西安10岁少年自杀

　　2011年6月15日6时30分左右，西安蓝田县孟村乡大王村一名叫小阳的10岁孩子喝下了近半斤敌敌畏自杀。留下的最后一句是：“我喝药了，不用去上学了”。死前小阳一直曾渴望得到一盏台灯，用来晚上学习。

　　2010年·辽宁开原留守女童施虐与被虐

　　开原市威远堡镇龙泉村9岁女孩晶晶，受到了龙泉小学4名高年级女生的虐待和凌辱。舔鞋底、打耳光、掐胳膊、踢腿踩脚、被扒光衣服，见到同学要说“你是好人我是狗”。而施虐与受虐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留守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