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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宗教:李安的三只老虎

2013-03-08 10:07 未知/ □阿灿 /

 

  对好莱坞的拍片规则、制作模式早已谙熟于心的李安这么说,“执导西片后,反而让我第一次自觉到自己是东方导演”。含蓄或者激烈的探讨情色与宗教是李安游走东西方的钥匙——东方,西方,芸芸众生,只要是红尘中人,都会迷恋并纠结于深藏于琐碎生活、僵硬面孔下面的人之至情,人之至性,概莫能外。

 

  李安的出位与本位

  “性”,是李安经历的第一个文化冲击。

  李安在艺专的时候,有一个叫做邓绥宁的老师,他讲过:“和尚和尼姑的戏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花和尚遇上浪尼姑,就好看了。”这个道理,李安是1977年到美国伊利诺大学学习戏剧时才明白的。在美国,老师谈的很多东西,都是“性”与戏剧的关系。李安发现:“性是家庭的根源,家庭营造了合法的性关系,有了孩子,才能代代相传。但是在中国家庭里,性是一个禁忌,父母从来不和孩子讨论。”

  这种对禁忌矛盾的发现成就了1994年的《饮食男女》。正如编剧王蕙玲所概括的那样,《饮食男女》有趣地反映了中国人的状态:“吃是台面上的东西,欲望、男女则是台面下的东西,台面下的东西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讨论。”2000年,李安把这种关系引入了《卧虎藏龙》:“男师父和女弟子,这种关系是有趣的。李慕白一心要收玉娇龙为徒,他收的是什么徒?但是只有收徒,才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理智与情感》是李安执导的第一部好莱坞大制作电影,也是李安第一次用英文拍片。看剧本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其实我前面拍的片子都是在‘理性’和‘感性’之间的挣扎,这两种元素正是生活底层的暗流,就像‘阴阳’与‘饮食男女’一样。只是没有简·奥斯汀那样一针扎得透彻。”

  李安在电影题材上的出位,最终回复为人性上的本位,在传统与现代的博弈中,原本就无所谓胜负之分。游走在传统与先锋、东方与西方之间,李安圆满的得到了他所期望的结果“寻找一种跟自然和谐的关系,也就是我们讲的天人合一”。

  “世界人”的情爱写作

  如果说张艺谋是秦国人,李安就是世界人。相较张艺谋不依不饶的执拗于视觉装修,一猛子表现着对熟谙于心的三千里秦川的眷恋;李安却通过把玩人情人性这把比剑温柔却凌厉百倍的武器,摸准了全世界感情的G点。

  59岁的李安还在“大补”,尽管他已经喝足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很难尝到的贯通中西的“汤药”。

  从“父亲三部曲”到《冰风暴》、《绿巨人》,从《理智与情感》到《色·戒》、《断背山》,李安一直“补”,伦理、情欲、文艺、科幻、轻喜剧……李安像穿上了红舞鞋的舞者无所不能、游刃有余。

  电影题材的勇于涉猎,“补”的是李安作为一个导演的格局,而作为一个叙事者李安早就拥有了书写“世界语”的秘诀——那便是秘而不宣的人性与人情。情感题材的探索,最终不可避免地要聚焦于性爱。李安做的只有一件事,他满怀悲悯与热情的去歌唱情与欲的殇,他用这“热情”试探出来了人在绝境中虚脱的一点点真,他这“悲悯”的前提却是近乎凌厉冷酷的筹划一场场困兽之斗。

  “我觉得《断臂山》是属于我李安一个人的,如果被其他人拍了,我将会很生气!这部电影不是关于同性恋,女人,爱情,而是爱的本身。”

  温和的外表之下,李安一直有自己的坚持,从始至终他一遍遍讲述的只有一个情与色。不同的题材探讨人类共通的情感,李安执着的把它们演绎到了每一个影片,从美国的牛仔到战乱的上海。

  也许,李安从头到尾破译的只有换汤不换药的情和色,而人情人性永远是没有时空界限的通用语。

  “杀人者”李安:每部电影里都有一只见不了光的老虎

  李安在切实发现自己已经走上电影之路的时候,曾经有种隐忧,觉得电影泄露了太多他内心的秘密,把内心的幽微展露无遗,这是这个行当最危险的地方,但“拍电影,你又如何能把自己收回”,他只有像献祭一样,把自己的人生献给电影。

  杀人者比被杀者更害怕。李安杀人的时候比被杀者更阵痛——他提前预知了人生的死局,那就是人人心中的猛虎。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派,从小开始喜欢思考内心深处的问题,甚至同时信仰三种宗教。正是这样一个人,他有不同常人的信仰力量,甚至敢伸手给老虎喂食。海上死里逃生的遭遇,到底给他的宗教观带来什么样的激发或冲击?这些启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李安早年受母亲的影响信仰基督教,但在他自己身上,无疑集合了中国式儒释道之类的东西。否则他就不会置基督徒的骂声于不顾,去拍断背山了。

  “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有一座‘断背山’,那可能是最黑暗的部分,让我在拍摄时也经常感到害怕。” 《少年派》里,老虎是危险派生出来的自己,李安把自己杀了,也把自己都拿出来遛了,把人们最不愿意知道看见的猛虎拿到了灯光下。

  在本片的制作特辑里,李安坦诚“拍这部电影是他认识自己、认识世界、认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过程”,两个截然不同的漂流版本,一个是人与动物的自然之旅,一个是人类自相残杀后的偶然获救。

  有虎同行的故事里,上帝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有神的指引,有脱离生死的救赎。

  而更多的时候,李安其实在呐喊:上帝已死。上帝死了,在人相食的版本中,人同野兽无异,船上没有上帝的位置——这才是真正的李安,一个我们见不得的自己。

  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不是在表达自我,而是在解决问题。个性和表达自我永远是附带出来的,是第二性,只有蹩脚的艺术家是把个性放在首位,表达自己的困惑——最后,“病人李安”其实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杀人者,而是走上了手术大夫的职责——他用东方禅机告诉西方信仰和危险人性的是:选择。你选择成为哪个你。

  李安的好莱坞败局——

  “所有杰作都出自精神病患者之手”?

  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说过:“所有杰作都出自精神病患者之手。”李安,看似一个东西方文化的融合者,更多成分上是东西方文化的反叛者;看似温情脉脉,实则黑暗潮湿。李安的电影,是暴力的电影,脱去所有的伪装,直面人性的美丽和卑贱;李安,更是“病态”导演,所有的讲述戳破人性良善的谎言,坦诚虎、伥,狼、狈,鬼、魍的自己。□方言

  五千年文明压抑下的“疯子李安”,满脑子都是结结实实的文化病

  李安,是个弱者:生活中的李安,惧怕父亲,“离父亲越近我越弱”——这个父亲是指生身之父,也指文化传承,精神祠堂;生活中的李安惧怕妻子,“曾经吃过6年软饭”;生活中的李安,事事谦逊、时时谨慎,丝毫不敢得任何人,《色戒》女主角汤唯拥抱一下会脸红,拍摄《少年派》连印度实习助理的意见也要一一咨询……

  导演李安,是个强者:“我离家越远,我的能力越强,他越年老力弱,我就感觉自己越来越壮了。”在《绿巨人浩克》里,李安打倒了父亲,把父亲的影像用子弹炸开,在父权和性面前呐喊,揭露父亲的性欲,揭露最阴暗的爱情,像绿巨人一样做着英雄梦,坦白自己“心有猛虎”的残暴潜意识。

  如果说电影是造梦的工厂,李安则用电影上展示出了自己疯狂的“文化病”。这种疯狂,最接近事实的本质,也更靠近真相——而这种疯狂让他像诗人一样转动着眼睛,眼睛里带着精妙的疯狂,从天上看到地下,地下看到天上——这天地里只有贪、嗔、性、死、逃、食、残酷和杀戮。

  1954年出生于台湾的李安,受过父辈最好的儒学传承,基因和骨血里淫浸着中国式的道德;同时毕业于纽约大学导演系的他又有着最强烈的痛苦、矛盾和纠葛。“父亲已死”是“文化病人”李安的第一声呐喊。如同《喜宴》的故事发生在美国,中国父亲已经失去其权威。

  绿巨人:在“自我”与“商业”的底线拿捏中茫然失措

  三座奥斯卡小金人让人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好莱坞一直都很“宠幸”李安。

  但如果仔细分析李安自1995年《理智与情感》迈入好莱坞电影制作大门到今天的历程,会发现影迷所津津乐道的那些较成功的作品,如《冰风暴》(1997年)、《卧虎藏龙》和《断背山》,严格来说都不算好莱坞的主流商业势力,更接近文艺片、东方文化和小众题材的范畴——当然,这也是李安个人品牌价值的标签,不过,很多人容易忽略的是,李安一直在尝试以好莱坞主流商业片的题材和逻辑向影迷“推销”卖座大片,如1999年的《与魔鬼同骑》,其西部和战争元素是好莱坞商业片最传统的题材之一;2003年的《绿巨人》算是李安在《少年派》之前执导过的最好莱坞“主旋律”的商业电影:美漫英雄题材+特效。

  事实上,李安的路径是那些试图“混入”好莱坞导演的常用“商业模式”,先以相对低成本、具备个人浓烈风格的文艺片赢得口碑,投石问路,当有足够的积累拉拢到大制作投资时,便开始主流商业片的尝试。但李安的《与魔鬼同骑》反响不大,《绿巨人》全球票房和口碑双线失利,让全球的绿巨人迷大失所望,续集直接难产到五年后才“战战兢兢”地上映,而且把李安的班底完全抛弃。

  据当时报道,某电影新闻网站的影评人认为:“李安想把黑暗的成年人的戏剧与小朋友看的动作片结合起来,这两种东西分开就没问题,但合在一起的话,会把这两类观众都赶跑的。”而29岁的按摩师皮亚·斯卡波洛说他的儿子看片时不断问他影片什么时候才开始,“我回答说,半小时以前就开始了!”

  李安在执导绿巨人时试图将自己的人文气质、或者说导演的独特标签加入到这一游戏规则中,结果观众并不买账——这并非李安没有能力驾驭大制作商业电影,而是说明,当李安在好莱坞的游戏规则中,在拿捏“自我”与“商业”的底线中茫然失措,才造就了一部注定成为败局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