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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00%到0:三个济南失独家庭的悲情报告

2012-07-28 07:42 未知/ □吴越 /

  和他们交谈,你会体会到一种透彻骨髓的痛楚,你必须屏住呼吸,生怕碰触到他们脆弱的神经。进养老院、上手术台,他们都找不到儿女为自己签字。这样的家庭中几大挑战同时存在,养老、精神疾患、返贫等等。

  有失独者说,中国的老百姓活的就是孩子,没有孩子,就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家徒四壁,还是家财万贯,对他们来说都毫无意义——他们自称是精神残疾者,今生不可治愈。

  失独母亲的养老困局

  张雪静,53岁,2010年儿子去世

  “2010年4月14日,这是一个让我们全家切腹之痛的日子。我27岁的儿子永远离开人世,我极度悲伤欲绝!没有儿子的日子黯然神伤,生不如死!”张雪静的博客里,除了关于儿子的点滴,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2010年成为张雪静27岁独生子的人生终点站。在单位组织的集体出游中,儿子因一场意外没能回来。

  儿子出事后,儿媳把她丈夫的QQ密码告诉了张雪静,她勤学苦练,掌握了如何上网。早上一起床就去点亮儿子的QQ头像,也顺便点亮自己活下去的微光。登录的QQ账号藏在电脑屏幕的两侧,左是儿子,右是母亲。

  有个儿子的朋友,前阵子给他留言,说哥们儿我快结婚了,可惜你不能到现场随份子,你多不够意思。张雪静用儿子的账号回复:“放心,他的祝福准到。”朋友知道这是他哥们儿的妈妈。

  婚礼那天,张雪静带了1000块钱,给儿子的朋友送去。人家结婚,她觉得自己不吉利,就没进门,往他手里一塞,扭脸就走。两个人都在哭。

  夫妻感情也近于冰点,像他们夫妻之间,到了这个年纪,也就是搭伙过日子。没有孩子就没有了纽带。“过去我和爱人有说不完的话,孩子走后,我们有一年多没讲话,自己吃自己的。他把工资全部拿走了,分得挺清楚,过去钱搁一起,那也是为了孩子。”

  儿子走的时候,媳妇刚刚怀孕50天。张雪静给亲家跪在那儿,说一定让她把这孩子生下来,他们一口答应。“媳妇真把这个孩子要了的话,我能亏了她们娘俩么,将来我死了,什么都是这个孙子的。”

  可是儿子下葬不到3天,媳妇去把孩子做了,不到一年,谈上新对象了。

  张雪静今年53岁了,她用三个岁数概括了自己的人生:“11岁没有爸爸,42岁没有妈妈,51岁没有儿子。”

  张雪静的手机里有儿子照片,有时候走马路上,实在想儿子了,就打开他的照片,拿手机贴贴脸,感觉一下。“他下葬那天,我把给他新买的苹果手机放在墓地里。现在坐公交车上,我还是会给他发发短信:儿子啊,妈真的好想你啊。”

  张雪静从没想过自己养老的问题,她说:“就这么死了算了,还养什么老?”和她住在同一社区的一位已74岁的老太太,已经独居生活了28年,就进不了养老院。理由是,必须由子女签字做监护人才可以接收。

  30年前,老太太18岁的女儿因病去世,又过了2年,她的丈夫在丧女之痛中郁郁离世,家里就剩下她一人。

  监护人问题是失独老人最棘手的问题。一家养老机构的负责人表示,他们对接收这样的老人比较谨慎,一般而言,需要至少两位远房亲戚签字担保才可以入住。

  “万一将来老人神志不清了,或者说缴费续不上,我们怎么办?这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风险。”上述负责人说。

  重新产子:这一个,再也不是那一个

  娄立青,47岁,2005年儿子去世

  今年“六一”儿童节期间,娄立青带着三岁的女儿刘红缘来到济南游玩。而今重新感觉到幸福的母亲,曾经是“失独家庭”群体中的不幸的一员。

  娄立青,聊城人,今年47岁了。2005年,娄立青18岁的儿子在外出打工时因工伤身亡,44岁的她和丈夫刘吉海受不了中年丧子的打击,险些走上绝路。

  年过不惑的夫妻俩希望能够再要个孩子,可由于年龄等因素,娄立青一直没有怀孕迹象。后辗转求医,经多家医院治疗,仍没有好的效果,此时娄立青一家已积蓄花光,再次怀孕的愿望似乎越来越遥远。

  最终,娄立青在济南某医院医生的指导下,成功怀孕并生下一女。

  丧子后成功产子的案例不在少数,刘云和王亮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们的婚姻并未因为生活的改变而改变。

  10年前,王亮辞职下海,和妻子刘云之间的裂痕出现了。“那时候我们的大儿子正在读初中,王亮已将自己的物品搬到了另一个女人那里。每天下课回来,大儿子都会来到衣柜前翻看,但每次他都很失望:‘爸爸为什么还没搬回来?’”

  “王亮完全离开了我和孩子,只晓得给钱。”巨大的落差让刘云接受不了,“我受不了名存实亡的婚姻,逼着王亮和我离了婚。”

  然而,离婚不久,儿子就因车祸去世了。那时候,刘云已39岁,王亮41岁。看到刘云痛不欲生的样子,王亮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刘云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了。在儿子的葬礼上,王亮向刘云提出了复婚的要求。

  王亮与女下属断绝了来往,刘云也不顾家人的反对,又和王亮在一起了。40岁那年,刘云生下了小儿子。

  可是,小儿子出生之后,夫妻之间的矛盾再次爆发。“他总说我不会带孩子,大儿子也是因为我管教不严,导致半夜出门而发生了车祸。”刘云说,“我和王亮又陷入了相互指责,互不信任的境地。王亮开始夜不归宿,并不允许我过问他的行踪。”

  据本刊记者调查,失独者在中国,失独家庭每年以7.6万的速度增长,正在成为一个日益庞大的群体。他们大多50岁以上,很难再生养孩子。像以上案例中成功生育二胎的人少之又少,接下来伴随他们的,依然是无尽的悔恨和绝望的生活。

  离婚:只为让自己重拾活下去的勇气

  姚翠萍,56岁,2010年女儿去世

  56岁的姚翠萍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抱着女儿小海的遗像,就这样走完余生。离婚,是她实现这个愿望的第一步。

  于是,她和丈夫徐森,抱着刚15个月大的养女小海(为了纪念女儿给养女也取了同样的小名),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我这一生就是来受苦的,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就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几天吧!”她反复地喃喃自语。徐森瘦高,头发花白,他迅速抹去眼角滚出的泪珠。“她一直走不出来(丧子的阴影),我劝了也没用。她要这样,就依她吧!”

  一年前,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工作人员为徐森和姚翠萍办理了收养手续。当时小海才2个月不到。办完手续,徐森和姚翠萍微笑地和工作人员道别。

  但是养女并没能取代姚翠萍心中女儿的地位。抱着小海,姚翠萍忍不住回想起女儿的点点滴滴,直掉眼泪。有时,姚翠萍会特别疼爱小海,一听到她哭,就会立刻把她抱进怀里,又拍又摇。有时,听到小海哭,又会不耐烦地把她推开。

  徐森和姚翠萍的婚姻已经维持了26年,他们结婚第二年,便有了女儿小海。为了更好地照顾女儿,姚翠萍甚至一度辞去了工作。小海24岁那年,刚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就不幸患上癌症,不到一年,匆匆告别了人世。夫妻俩辛苦了半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十几万元钱,全落了空。

  离婚登记表上的两张单人照都是现拍的,徐森的眼圈还是红的,姚翠萍的两眼则肿得像核桃,目光空洞无神。工作人员狠了狠心,重重地在两张照片中间,压上了钢印。

  和姚翠萍夫妇类似的,还有林一凡。

  “孩子走了以后大约1年,老公向我提出了离婚。”林一凡说。她的婚姻和大多数人差不多,两个人在一起过了20多年,因为孩子,本想就这么凑合下去,到老了也算有个伴,可是忽然间,就发现走不下去了。

  “挺大的房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对着唉声叹气,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林一凡的丈夫开始是整天不出门,后来出去不回来。“有一天,他和我说,实在受不了在这个房子里住着了,到处都是孩子的东西,孩子的影子,他快活不下去了。”丈夫离家出走,两个月后提出了离婚。

  离婚之后,“房子给了我,大部分财产也都给了我,他留足了给我养老的钱。”从朋友口中林一凡知道前夫很快再婚了,找了一个不到40岁的女人,“我也能理解他这么做,毕竟他才50岁,还有希望再要一个孩子。”

  济南诗人桑恒昌在诗中写道:“如果母亲是鱼,她就剥下自己的鳞片,给儿女做件衣裳。”但不幸的是,母亲剥下鳞片的时候,孩子却再也无法穿起这件衣裳,从此阴阳两隔。

  一位曾为失独者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事后回忆:“这大概就叫做万念俱灰吧!让我想到前段时间,英国一对夫妻抱着患脑膜炎死去的儿子尸体,一起跳了崖。还记得媒体报道的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因无法忍受丧子之痛自杀的事情。他的《很多假如》当时曾读得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