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们的女人“六十”
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桃姐”——
“你看的不是桃姐而是你自己,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电影《桃姐》让人们再一次窥到65岁女导演许鞍华的心灵成长:租房子、挤地铁、六十未婚、和母亲相依为命、日期未定的退休……“女人六十”,香港“桃姐”许鞍华有着怎样的老去之困?
一部女性心灵成长史:“桃姐现实经历了我内心所有的老年恐惧”
许鞍华至今没让母亲看《桃姐》,她担心母亲看了后,会觉得自己想把她送到老人院。“因为我也老了。65岁,单身,开始担心孤独,怕老得太潦倒。”
桃姐,一位为李家祖孙四代服务了60年的香港老仆人。故事根据真事改编,原型正是电影监制之一李恩霖的保姆。许鞍华用梦寐以求形容自己对这个剧本的兴趣:“桃姐的故事里,我觉得我自己既是李恩霖也是桃姐。比如我要拍电影的时候,没有时间陪我妈妈,所以很愧疚,对李恩霖的经历感同身受。更不用说,我就是即将孤零零老去的女人,桃姐现实经历了我内心所有的恐惧。”
身为绝对少数的女性导演,从《女人四十》到《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再到《桃姐》,许鞍华“为女性平反”的电影也拍了不少。17年前,她在《女人四十》里把一段老人院的戏拍得很负面。但拍完《桃姐》后却释然了,开始觉得老去是一种自然。
1947年出生的许鞍华,“冬菇头、板鞋、川久保玲设计的黑色古怪衣服”一直是她的标签。此前,她曾公开表示“我不愿意被人说老,所以只能把头发剪这么短,让人家觉得你身体很好。”
“以前我有老年恐惧症,害怕失去自理能力,失去尊严。但是《桃姐》编剧阶段,我们在老人院断断续续体验了有半年,发现其实老年人的状态不错。想想我自己,年轻时候就不算美女,老了也没有‘美人迟暮’的惆怅。”
和“日与夜”相比,《桃姐》虽然涉及老年人临终问题,但影片的“湿度”却更低——除了一个配角,没有人哭。Roger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其实有几次,Roger哭的理由很充分,事实上也红了眼睛,却借着吃快餐,或是扔垃圾的工夫,硬是转过身去,不让观众看到眼泪。
桃姐病危,临终之际,Roger交代医生“我去内地工作,如果这一个礼拜她突然去世了,你就帮我把她转送到太平间,等我回来办后事”。
许鞍华自称喜欢这个结尾,因为真实:“现实生活里没有几个人是死的时候还抓着病床边亲友的手交代‘你要好好做人’之类,太戏剧化的东西,都是电视里看来的。”
租房挤地铁,无数次地制定和推翻个人的经济计划和退休计划,她“也没有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去年台湾金马奖上,许鞍华接过奖杯,说:希望拿奖不会令我中风。虽然四处捧奖在许鞍华的电影人生里已是家常便饭。
翻开许鞍华的履历,一条电影之路赫然在目:1975年从伦敦电影学校毕业回到香港,就开始做胡金铨的助理。1977年转投ICAC廉政公署,一年后辞职进香港电台,《狮子山下》拍了三集之后,正逢胡树儒、罗开睦投资《空山灵雨》,许鞍华跑去和胡先生“聊故事”,就这样入了行,拍摄自己的首部电影、同时也是成名之作:《疯劫》;随后,便坚守她的“导演”角色,一直到了现在。
这样的起点和基调,几乎注定了她的电影人生,赚不到钱。
许鞍华曾感叹自己“快完蛋了”:因为对有口碑没票房的文艺片的坚持,许鞍华找投资越来越难。租房子、挤地铁、六十未婚、和母亲相依为命、日期未定的退休……文艺青年们无限唏嘘。感叹背后的潜台词是:连许鞍华这样真材实料又功成名就都尚且不得富贵荣华。
但在众多男性导演撑起的香港影坛,却从始至终都给她留下一块自留地——没人敢、也没人能去涉足这块只属于她的领地——她的名字就是许鞍华。这或许是她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底气。
许鞍华始终未嫁,到现在依然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她自嘲:“两个老女人互相支持。”母亲有一次突然跟她说,你不适合结婚。许鞍华自己想了想,同意。
“我完全不懂做家务,我妈妈每年去美国住几个月的时候,我的生活就会很乱。我住的房子,有3个房间,可是我从来都弄不干净。我老是打扫,一天打扫4趟,也不干净。我去熨自己的几件衣服,熨一件休息一下。买回来的菜也不煮。我觉得做家务是特别浪费时间的事,永远做不完的,心里就不愿意做。”
她开车有恐惧症,看见电脑就发晕,不会做饭,只能泡方便面,回家时指挥出租司机怎么怎么走,突然就能迷了路。她不愿意做职业的长期规划,曾无数次地制定和推翻个人的经济计划和退休计划。她自己的钱经常算得一塌糊涂,对投资人的钱却能管得井井有条。
“我认为的老去,是丧失了做喜欢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的权利”
“过去我很怕自己老境潦倒,我认为的潦倒,并不完全是人们所说的孤独、没有人照顾、经济能力差等等,而是丧失了做喜欢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的权利,这在我看来是非常恐怖的。”
业界对许鞍华的印象,横看成岭侧成峰。评论家对她的看法是“一个对香港有独特视野的文化工作者,用电影的方式和时代、社群建立独特的关系”。合作团队说她是“紧张大师,在片场不停抽烟,拍戏的每一天都像打仗”。演员则夸她“人缘好,经常笑”。
且不说别的,看看《桃姐》,也知道许鞍华的人缘有多好——大牌、潮牌或老牌,一个个走马灯似的过场,徐克、宁浩、洪金宝、黄秋生、秦沛、罗兰、甚至还有宫雪花——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来了,密集程度在这出小成本电影里简直赶得上《建国大业》。
看到《桃姐》的拍摄纪录片《无憾》,许鞍华自己都吃惊:“怎么我老是在大笑,怎么有那么高兴?”还称自己“给人感觉是脾气好大,自我中心,目空一切,精力充沛,好像坦克车,不会讨人喜欢。现在不是好很多,只因为精力没有以前充沛,所以不是太恶。可能大笑是种职业习惯,好让大家放松”。
相比以前,许鞍华也更懂得让自己放轻松:“早期的感觉是一起作战,现在开工会尽量保持镇定,不会发神经。以前有什么事,比如刮风下雨,会坐在那里等雨停,现在就会喝杯茶再说,等到雨停就再拍,好油条。”
“拍完了《桃姐》,我真的泰然了,因为我想明白了,比如金钱、儿女这一类所谓防老的安全措施其实都是于事无补的,即便你有儿女,他们不一定可以照料你,即便你很多钱,确实可以雇最好的护士来照顾你,但到头这还是雇佣关系,那感受未必就比孤老好,所以潦倒不可避免,是种自然,叶枯叶落,那就不需要担心了。”
“至今我对自我还有兴趣,那我就拍下去,如果有一天拍不动了,那就逛逛公园,喝喝茶,把日子过下去就是了。”许鞍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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