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民国学人
名师出高徒,此言不虚。当年从济南走出的“大师”或“小师”并非一个两个,季羡林、傅斯年、臧克家、任继愈自不必说了,还有邓广铭、李长之、李广田、于道泉等,再早几年还有王统照、吴金鼎、屈万里、王尽美……
一个群体现象的出现,值得我们关注。
从“少无大志”到“即使不是一条大龙,也绝不是一条平庸的小蛇”:平民季羡林的民国引路人
季羡林一生中最关键的转折点在6岁那年。
1917年阴历年时分,远在济南的叔父把他从临清老家接到了省城。到济南的第二年,七岁的季羡林便上了一所新式小学:济南第一师范附属小学。校长王祝晨主张白话文教学。季羡林用的课本里就选了一篇名传世界的童话,名为“阿拉伯的骆驼”。结果“中学为体”的叔父看到后大为惊诧,高声说:“骆驼怎么能说话呢?荒唐!荒唐!转学!”季羡林就此转到了三合街南首“新潮”的新育小学。
但季羡林的叔父并非完全排斥“西学为用”,相反,他在季羡林10岁的时候便出钱让他课余参加了两个学习班:一个古文学习班,一个英文学习社。这在当时是非常有远见的——说起这位叔父季嗣诚,虽未受过正规教育,但绝顶聪明,完全靠自学,经史子集读了不少,能诗,善书,甚至亲自给季羡林讲课。
叔父对季羡林的教育十分关心。但在求学的很长时间里,季羡林一直很贪玩。“从来没产生过当状元的野心,对那玩意儿一点兴趣都没有”,下河捕虾捉蛤蟆才是他的最爱。
12岁那年,季羡林考上了大明湖畔的正谊中学。1982年他写文章回忆说:“我少无大志,小学毕业以后,不敢投报当时大名鼎鼎的一中,觉得自己只配入‘破正谊’……。”但正是在这里,季羡林见到了一个后来让他终生敬仰的教育家——校长鞠思敏。“他个子颇高,身材魁梧,走路极慢,威仪俨然。”
而每周一早上八点到九点的朝会,鞠思敏总是亲自对全校学生训话。虽然“简直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而且每次讲话内容都差不多”但鞠思敏“那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认真而诚恳的态度,真正打动了”季羡林的心,以至于在以后的岁月中,他会“每每回忆这种朝会,每一回忆,心里就油然升起幸福之感”。
1926年,季羡林十五岁,考入山东大学附设高中。鞠思敏教的是伦理学,课本用的是蔡元培的《中国伦理学史》。衣着朴素如故,威仪俨然如故。鞠思敏去世后,为了纪念他,人民政府曾把正谊中学前面的一条马路改称鞠思敏街,但是,不幸的是,正谊中学后来改了校名,鞠思敏街也换了街名。对此季羡林曾在自传里发泄了不满:“难道是有关当局通过内查外调,发现了鞠思敏先生有什么对不起中国人民的行动吗?”
两年高中,对季羡林人生的真正转折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一年级二学期时,当时的校长、“前清状元”王寿彭忽然要表彰学习优异的学生。结果全校六个班平均超过95分的只有季羡林一人。于是,状元公亲书一个扇面和一副对联,并在题字中称只有15岁的季羡林为“老弟”,这个荣誉对季羡林影响极大。他开始觉得自己“即使不是一条大龙,也绝不是一条平庸的小蛇”。
高中毕业时,他信心十足地报考了北大和清华。虽然这之前他也听从叔父意见超前追赶了一回21世纪无比时髦的公务员考试,报考邮政局,但面试老外的慧眼也使得季羡林名落孙山,最终奔赴清华,开始了一代国学大师之旅。
傅斯年留学记:孔圣人的学问,梁山好汉的血性
1919年夏天,五四运动学生领袖傅斯年,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回到家乡聊城休整。
这位号称“黄河流域第一才子”的“傅圣人”,出生于一个儒学世家兼破落贵族家庭,其祖上傅以渐乃大清开国之后顺治朝第一位状元,而傅斯年自幼也聪颖好学,熟读儒学经典。在经历了十余年家塾与官学修炼后,于1913年18岁时考入北京大学预科一类甲班就读。
傅斯年不但生得肥头大耳,身材魁梧,在产生小说《水浒》人物的地理环境中,还具有梁山好汉的血性,不但在北大搞起了一个叫做《新潮》的刊物,把个“文学院的国粹派”闹得天翻地覆,还作为北京学生队伍总指挥,在五四运动这股世纪大潮中被称为“富于斗劲的蟋蟀”。
这年秋季,山东省教育厅招考本省籍官费留学生,傅斯年赴省会济南应试,并以全省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入选。尽管如此,主考方不但不把这位“黄河流域第一才子”放在眼里,反因傅斯年所显示的压倒性优势,坏了欲走后门安插亲信的好事而成为当权者的眼中钉。当权者以傅是五四运动中的“凶恶多端的学生示威活动的头头”为由,拒绝录取。
山东省教育厅官员奉命对外的解释是:假如傅斯年到了大英帝国或法兰西,一不开心,借着酒劲儿,把大英帝国的白金汉宫一把火烧个精光,山东方面乃至整个中国政府将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数,使傅斯年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他坚决不接受当局这个把舆论当弱智的理由,扬言诉诸法律——就在决定是一只“海龟”还是“土鳖”这一重大人生命运的紧要关头,山东省教育厅一位叫陈雪南的科长,出于对傅氏的同情和对贪官污吏的义愤,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坚持应以考试结果为准,力主傅斯年放洋,并言道:“如果成绩这么优越的学生都不让他留学,还办什么教育!”
当权者终于作出让步,把傅氏列入官费留学生名单。垂头丧气的傅斯年得此喜讯,当场喊了一声“我的娘!”收拾行李返回北大,于同年12月26日,晃动着小山包一样庞大肥硕的身躯,由北京起身去上海,乘轮船赴欧洲,开始了为期数年的留学生涯。
之后,这位近代学术史上著名的人物,从抗战爆发后兼任西南联大教授,到抗战胜利后,一度代理北京大学校长,再到1949年1月,随他一手创办的历史语言研究所迁至台北,并兼台湾大学校长,一生血性,富有传奇色彩。
李敖在《李敖有话说》中讲了这样一个细节:“在蒋介石的总统府吃饭时,傅斯年怎么坐的﹖在沙发上面翘着二郎腿,拿着烟斗,就这样叼在嘴里,指手画脚。其他的满朝文武全部站在旁边,没有人在蒋介石面前敢坐下。凭这一点大家就知道傅斯年在台湾的地位。”
臧克家:清秀如冰心女士,悱恻似郁达夫
1905年,臧克家出生在山东诸城一个中小地主家庭里。臧克家从小就能背熟六十多篇古文。他认为自己继承了父亲的诗人气质,说“我是父亲生命枯枝上开出来的一朵花”。
1923年,臧克家到济南,升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校长王祝晨思想进步开明,本来就爱好文学的臧克家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国文成绩为全班第一。一位国文教师曾在他的作文中批道:“清秀如冰心女士,悱恻似郁达夫”。为了鼓励学生读书,学校还成立了“书报介绍社”——1950年春节,臧克家同季羡林、李长之一起到位于七家村的王祝晨家里,回忆起当年同学们蜂拥在门外抢购《创造日刊》、《语丝》、《洪水》、《沉钟》、《莽原》等进步书刊的情景。
后来,臧克家决定报考国立青岛大学,当时国文考试有两个题目,一是《你为什么投考青岛大学?》,一是《杂感》,两题任选一道,但臧克家两题都做了。他写的《杂感》只有三句话:“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边的苦海!”数学交了白卷。
一个月以后,他意外收到通知书。注册报到时,一位姓庄的老师告诉他:“你的国文卷子得了九十八分,头一名!闻一多先生看卷子极严格,五分十分的很多,得个六十分就不容易了。”臧克家说:“听了这话,我解决了数学吃‘鸭蛋’还被录取的疑问。同时我想,一定是我那三句‘杂感’打动了闻先生的心!”
此后,臧克家读了闻一多的《死水》,便放弃了以前读过的许多诗,也放弃了以前对诗的看法;觉得如今才找到适合自己创作诗歌的途径。一次暑假,臧克家把自己的《神女》寄给老师,寄回来时,看到自己喜欢的一个句子上有了红的双圈,高兴得跳了起来。
1932年暑假之后,闻一多转到清华大学去了。他在给臧克家的信中说:“学校要我做国文系主任,我不就,以后决不再做这一类的事了,得一知己,可以无憾,在青岛得到你一个人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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