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798”的60年流变

　　近日，被称为“济南798”的西街工坊文化创意产业园正式开园，已有40余家高端文化企业入驻园区，其中大学生创业团队占到30多家。

　　这座老皮鞋厂房记载着建国后济南60多年皮鞋工业历史，连接着大学生们的未来乌托邦。老厂房、老建筑不仅成为济南工业发展珍贵的历史物证，还在书写着新的未来，这对济南工业文化的挖掘以及传承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

　　“活化石”口述历史

　　西街工坊文化创意产业园开园当天，几位耄耋老人一直在旁边指指点点，还不时偷偷抹去眼角的清泪。他们告诉本刊记者，那里之前是老济南皮鞋厂，“我们就是这个厂的工人，这里曾经是我们的老窝……”

　　“你问老济南皮鞋厂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几个是这个厂的第一批工人，也是最后一批工人。”回答本刊记者提问的是济南皮鞋厂曾经的分厂长张学仁老爷子，今年83岁的他慈眉善目，精神矍铄，一把纸扇摇的呼呼生风。

　　“我们皮鞋厂最开始属于军工厂，要追根溯源的话，要从解放前的华东军区后勤生产部说起。华东军区兵强马壮，我们后勤补给也很厉害，后勤生产部有一个3520军工厂，专门生产军用物资，鞋子、衣服、枪支弹药……”说起老济南皮鞋厂，张学仁总是要加上“我们”两个字。

　　从1950年开始，3520军工厂转变职能，为工人农民大众服务，生产胶鞋、布鞋，只有一个二车间还生产军用皮鞋。

　　“1958年，这个二车间从军队转到地方，划给济南管，成为济南国营皮鞋厂。这就是我们济南皮鞋厂的来历。当时我们还参与过厂房建设呢，这四周三四层楼高的厂房在当时的济南不是个小阵仗，说它宏伟也不是不可以。”老人紧握着本刊记者的手，另一只手指向现在已成为文化创意产业园的老皮鞋厂。

　　“刚开始，我们生产的皮鞋全部出口，从不进行内销，都卖给苏联、南斯拉夫以及瑞典、英国这些和中国关系比较好的国家，为国家换取钢材、精密仪器。谁要是能穿上一双我们济南皮鞋厂产的皮鞋，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老济南皮鞋厂什么时候最红火?”本刊记者追问正沉浸在那段历史的张学仁。

　　“最红火的时候就在后面这个最大的厂房里，一千多工人在厂房生产线上加班加点工作，还是操作不开，产品老是脱销，后来就另外建了13个加工点。”按捺不住抢话的是段玉成，今年84岁，从1945年做学徒开始，一辈子没有离开皮鞋，没有离开济南皮鞋厂老屋。

　　“1964年左右吧，我们开始做内销，黑白加班做皮鞋，一天能产3000多双皮鞋，全皮的，八间仓库一天就堆满，第二天全部卖掉。我费好大劲才弄了一双自己生产的鞋，质量就是好，现在还能穿。”段玉成说。

　　那段时间买济南皮鞋厂的皮鞋必须用鞋票，几乎是一票难求。像张学仁这样级别的分厂长一个月才能拿到一张票，很多工人日夜生产皮鞋而自己却买不到本厂的皮鞋。

　　“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加班到12点，厂里还发白面馒头，发油炸鱼，这是过年才吃的东西。皮鞋厂养活多少人呐!一千多工人连带家属，房子自己建自己分，水电费全免，我们还有自己的幼儿园、小学，工人看病全报销，家属报销一半，什么待遇!”年龄最大的张如修老人说。

　　按照老人们的说法，文革期间，皮鞋厂虽然受到一定的冲击，但始终没有耽误生产，生产效率一直很高，效益一直很好。皮鞋厂不仅自己扩大了生产，还顺带发展上下游产业，塑胶厂、鞋油厂都依托皮鞋厂建立起来。虽然直接经济效益现在已经无法评估，但是据老人们讲，当时整个营市西街老街几乎是依靠皮鞋厂兴建发展起来的。皮鞋厂的兴旺发达可见一斑。

　　老厂房成了农贸市场

　　改革开放后，国家开始大力发展市场经济，严格的配给制被自由市场机制逐渐取代。济南皮鞋厂也开始走下坡路，直至1994年最后一条皮鞋生产线停产。

　　“市场一开放，南方生产的皮鞋陆续运向北方，这对我们冲击很大。我们身上的包袱也开始变重，生产效率也下来了，人家生产5双皮鞋我们才能生产1双。更何况40%以上的利润都被用于发放工人工资、各种报销，效益不下滑才怪呢。”段玉成解释停产原因。

　　张学仁、段玉成这批济南皮鞋厂的“元老级”工人于上世纪90年代初陆续退休，之后济南皮鞋厂一直没有招过新人，直至2004年破产清算。

　　破产后的皮鞋厂老厂房闲置，在很短时间内，各种流动商贩蜂拥而至霸占着这些老厂房，一度成为环境脏、乱、差的非正规农贸市场，十分混乱。“老皮鞋厂农贸市场”成为这里的新代名词。济南市相关部门试图改变这里的现状，希望重新将老厂房做保护性开发利用，但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契机与解决方式，这里也成为地方主管部门最头痛的地方。

　　“2008年营市街街道办事处新建了一个槐荫区最大的标准化市内农贸市场——槐荫市场，之后将老厂房内的流动商贩引入到槐荫市场，老厂房再度闲置下来。”营市街街道办宣传干事董文婧告诉本刊记者。接下来几年时间里，老皮鞋厂陆续承担过好几个角色，但始终没有找到清晰准确的定位。

　　2012年，第十届中国艺术节在济南召开的前一年，几经变动波折的老厂房终于迎来新生的曙光。济南市将其作为一类长期闲置资源，进行优先盘活，重新利用老厂房开始提上议事日程。经过重新考量和调研，政府最终确定将老厂房打造成文化创意产业园。今年6月底，依托皮鞋厂老厂房建立起来的济南西街工坊文化创意产业园正式开园。

　　大学生的梦想乌托邦

　　本刊记者细致查看老厂房后发现，在尽量保留历史原貌的基础上，每栋厂房楼都外加有15°转角的外檐，是当下最流行建筑样式，既美观又时尚;主体建筑外围采用大量“工字”钢框架结构进行加固并接以大量的玻璃幕墙，与老厂房建筑以不同方向和角度互相穿插，相比原先风格活泼开放许多;外立面铺设新红砖与原有白墙相得益彰，通过富有层次的红砖贴面营造个性艺术氛围，为老厂房注入新的文化元素。仔细看来，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傅里叶式理想社会”。

　　据园区营销总监赵冬梅介绍，整个园区占地22亩，总投资1亿多元，建筑面积30000平方米，为现阶段济南最大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园区现已有40余家高端文化企业成功入驻，入住率已经超过整个招租面积的80%，还有许多企业排队想进来。其中，北京紫藤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入园将近半年时间以来，发展极为迅速，产值已经达到1亿元以上。

　　园区特地建有一座占地3000平方米的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用来孵化大学生企业。截至目前，已有30多家大学生创业团体入驻，创业门类涵盖绘画、舞蹈、音乐、雕塑、剪纸等多种艺术形式。而用来展示大学生创业成果的大学生艺术沙龙是借助老皮鞋厂的锅炉房修建的。

　　在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的二层，本刊记者遇见今年3月份入驻园区的大学毕业生朱丽娟，她在园区内开办“绿绮古筝工作室”，专门教授古筝。这个从7岁就开始学习古筝的女孩告诉本刊记者，她从未想到会有如此一个有feel的地方供自己实现理想。“最关键的是不收房租费。”朱丽娟特意向本刊记者解释。

　　“你相信吗?开办这家古筝工作室我一共花了不到5000元钱，房租费园区给免掉了，财务审计也不用我操心，我只需要记住自己赚多少钱就行了。并且这个地方环境很好，很有现代Loft的感觉。平时我在这里教孩子们古筝，没课的时候就跑到隔壁舞蹈房、画室、雕塑美术室找他们拉呱聊天。我们还会聚到一起吃饭、喝酒，聊一聊各自的收获与感悟。感觉这里比学校还要美好，简直就是乌托邦嘛!”

　　本刊记者问起朱丽娟是怎样来到这里，她说：“是同学兼好友，同样也是以大学生身份入驻园区的孔琳——不规则舞蹈艺术空间的负责人介绍我来的。她和男朋友放弃很多，就是想要来这里，进来之后就立即推荐我来了。”

　　孔琳告诉本刊记者：“有一次我在芙蓉街游玩，灵感忽现，以芙蓉街门口铜像为蓝本加上山东秧歌的舞蹈元素，创造出原创舞蹈《梦铜人》，当时是济南市唯一一个原创儿童舞蹈，并且获得山东省少儿艺术节大赛一等奖，还代表山东参加了全国的比赛。”后来，园区工作人员希望让孔琳入驻园区开设一个舞蹈室，并且承诺减免各种费用。

　　“由于当时已经基本确定要去槐荫区少年宫工作，工资待遇等各方面都不错，犹豫很久还是去园区实地看了一下。看过之后发现，这里真的很有感觉，很像北京的798。再加上各种优惠政策，我就辞掉工作来了园区。我很幸运，这里真的和我感觉的一样。”孔琳回想起入驻经历，还是有点激动。

　　正式开园当天，所有的现场文艺表演都是入驻园区的大学生承担的。谁也没有提过报酬的事情，“要什么钱，就像丽娟说的，就当是庆祝我们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吧!”

　　听着孔琳的总结，本刊记者突然想到张学仁老人最后说的一句话：“老窝没了，但它又还在，我愣难过，又愣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