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2013
2013年终于过去了。这一年,我们依旧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挣扎,以文字的名义,向一切世俗“开战”。我们的脚步依旧向外延伸,思考自由与价值的命运。我们依旧在苦苦寻找属于周刊的独特话语权,并自得其乐,自我陶醉。我们写下这些文字,是对2013的深切回望,也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为了“报仇”去写字
□本刊记者 张霞
曾经我为这份工作苦恼、焦虑,因为我们总编辑的“永远不够好”挫败、不解。
2013年,我联系采访了几乎所有年度最热的话题人物:金星、《舞林争霸》栏目组、孟京辉、黄渤、吴秀波、薛晓璐、张继科、李晓霞、洪晃设计团队……一遍遍被“大佬们”的助手拒绝、闯进会场和保安争执、为争抢到提问的机会和同行推搡……其实我是难为情的:真丢脸!值得吗?
更大的迷惑来源于我们一遍遍强调的话语。从《金星现象》到《济南人为什么爱鼓掌》,所有的选题讨论中,我都能明白感受到我们所坚持、强调的话题:文化的创意、文明的负担、人文的意义、人类的终极选择。可一遍遍的书写之后时常会怀疑:这种唐吉诃德式的重复,意义何在?文化的倡导和文字的教化真能抵挡得住这个臂力刚执、规则明确的世界吗?
很多时候,我也会拼凑,用娴熟的文字技巧做出一些看似完整实则空洞,好似过关又总有漏洞的选题。更多时候,我有着心虚,年少时对文字的理想和敬畏变成谋生的稿费,最难堪的还是自己。
内心的确定产生在最近。因曼德拉的去世,我们决定做一期《黑人叙事》的封面。黑人背后有诸多的标签,暴力、犯罪、歧视、自由、权利。一遍遍讨论后,我们截取了黑人的独特语境、黑人的自由梦想、黑人的文化创造。压底的稿件总编辑亲自动手,一篇两千字的稿件改动不下三次,晚上10点半电话里争议题目,一次次找来所有主创集体讨论……
这篇名为《自由在上,黑人在这》的稿子结尾她这么叙述:“黑人的概念不只是一个国家,一个种族,而是一个梦想。美国的样本是把这些梦变成了真的。”一刹那泪水盈眶,总编辑其人以批判性著称,“没有梦的时代”是她时常提及的话语。在她这篇稿件,在她写作的过程中,在一次次看着她为了选题亢奋的侃侃而谈的过程中,我渐渐明晰:这是个追梦人。
总编有她的浪漫,文化创意、激情梦想总是能打动她的心灵。四年同事,慢慢发现这个外表“愤世嫉俗”的总编内心守护着一个天真的梦想:文化梦、大同梦、平等梦、自由梦。她的批判、不满之下始终掩盖着对美好自由的倡导,传播一个梦想其实就是她一直亲力亲为的梦想,她在写作和讨论中得到释放,她随时会为梦想动容。
2012年曾在省博采访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面对我“去行政化之路是否开始妥协”、“自主招生怎么解决舞弊的可能?”等诘问,这位年过六十的书生常常讷讷难言,一遍遍强调“我和我的同事都是有梦想的人。”作为一个坚持学术理想的“鸡蛋”,朱清时以一人之力描绘出一个乌托邦,却太多无力:后继者难寻,招生前独自上场跑遍七座城市,不断向教育部门妥协,甚至对付不了记者……有一瞬间,我为羸弱的他掉泪。又有过许多瞬间,我将总编辑的苛刻和招生会上的朱清时重合。
文字究竟能给这个世界贡献多少微薄之力?小时候读略萨《致青年小说家》的一封信,略萨教会我虚构一个美的世界就是对生活最大的反抗。因为美的梦想里即隐含着不满和解构。到周刊工作四年之后,我终于能确定这份工作给我的意义和安全感:我们倡导的话语从来不是无源之水,就算这个世界不可阻挡的面目全非,我们始终倡导传播一种生活需求之外的价值以及梦想的可贵。
曾经我不知道被生活肢解后的“理想”是什么?如今我庆幸,所谓的“理想”就是我身上仅存的偏执:用文字向庸常的世界“报仇”,用文字甄别出物质世界之外的追求。去往理想的路上,聪明的先闪了,笨拙的先死了,偏执的继续在彷徨;去往理想的路上,不可避免的会被世界撞的迷惑、彷徨,我的同事之间的最终价值的认同给了我力量,总编辑和我们之间何尝不是靠这种认同互相扶持?
我的2013年是“报仇”的一年,希望2014年周刊和同事带我继续“向庸常世界报仇”。
23岁在他乡死去
□本刊记者 杨百会
2013年12月31日晚,为了祭奠一下所谓的“一年又过去了,又长了一岁”,我喝了些酒,微醺,然后查看了一下今年与家里通电话的次数:10次,每次平均时间不超过3分钟,这里面大部分是母亲在说话。
回家的次数跟往年一样,还是2次,比弟弟还多一次。
以前我一直认为到了这个年龄应该更想家一些的,但事实恰恰相反,现在我连过年都不愿回去了。
今年国庆假期,因为发小结婚,于是终于有一个理由回去看看,又正好处于秋收时节,所以父母都在家。
回到家,看到满院子的玉米,金灿灿的一大片,父亲在剥玉米,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干活。
我随后也坐到旁边,象征性的剥了几个。
“二海死了。”他说了第一句话。
更新红白喜事是回家的必修科目,尤其是白事,这样我可以再重新回忆一下这个人,不过很多都是那个人十年前的样子了。
但这个叫做“二海”的人不是,他是我的邻居,按辈分叫我叔叔,上一个春节的时候我们还曾在一起快乐的贴对联,他小我3岁,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还有一个4岁的孩子和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媳妇。
然后他就在23岁这年,喝下防锈水,匆匆死在天津的出租屋内,并留下遗书,让父亲帮他还不到两万块钱的赌债。
“卖了棒子,我明天就回北京。”父亲又说一句。
他今年在北京通州的一个家具厂当木工,去年则在昌平的一个建筑工地盖楼,再往前他还曾在陕西安康修高速公路,在包头铺地面砖……反正这么多年他在家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
父亲今年整整50岁,他偶尔会对我透露自己在外面忍气吞声,小心做人,但有几次也会因为包工头拖欠工钱而大打出手,有一截手指头就是这么被截去的。
即使这样,他还是坚称外面比家里好的多,而现在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他可以在外面每天都挣很多钱,而人在外面,家里的一切恩怨与他无关,再也不用为农村鸡毛狗尾巴草的事而生气,他甚至准备过几年连地都不种了,虽然现在机械化的使用使得农忙几天就结束了。那样一年就只过年回家一次。
晚上我听母亲说她前几天去县医院看过病,腰椎间盘突出,还抱怨了几句,说腰疼的不行,老了,干不动了。但是第二天,处理完卖玉米的事,她还是匆匆走了。
当天晚上,在发小的婚礼上,我和其他几个发小大醉一场,我们回忆了一下少年时期打群架的经历,然后又说了一些我们从未说过的客套话,彼此之间也觉得越来越陌生,我只知道过几天他们也要出门远行。
第三天早上,我已在回济南的路上,在家里呆的时间已经足够我烦透,晚上我接到母亲从河北清河打来的电话,她正准备启动羊毛的纺织机床,把这几天耽误的工作补上。
文字出走与还乡
□本刊记者 吴永强
2009年,我写道:“2008年12月31日夜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时针指向了12点,我抬头看了看周围一排一排的办公桌和电脑,没有任何变化。外面零星的鞭炮声从窗户缝里挤进来,落在每一张桌子上。几个同事互相说着新年快乐,打印机嗡嗡作响,下一期的报纸还没有搞定。”
掏出一支烟,走到卫生间的窗子边点上。对面是正在修建的一座木制阁楼,往北一瞥,大明湖昏昏沉沉,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树和水上苍凉的雾气。
在手上烟气的弥漫之中,新的一年开始了。
五年过去了,2014年1月1日夜里,我做着和五年前同样的事情,在同一家报社的同一间办公室,我试图戒烟,但还是点上一支,发排机依旧嗡嗡作响。那时候我年轻,对未来相当渴望;而今我依旧在徘徊,所谓渴望,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游戏。
窗外依旧是大明湖。在办公室,写稿累了,站起来,就看到了大明湖。一年又一年,身体已停止突破,只剩下萎缩。我还没有年轻过,就已经老了。
然而时有胸中块垒,偶尔抒发一下,可见精神依旧昂扬。
出走的冲动,依旧在心中徘徊。这一年,去了一趟重庆,算是旧地重游。去了一趟四川,九寨沟和若尔盖,以及成都。坐在若尔盖草原的黄河边久久凝望,顺着这条水走几千里就是济南,却已是两个世界。去了一趟云南,楚雄双柏,哀牢山深处,天空的明净无法用文字形容,原始的大山与少数民族风情,让人的胸襟瞬间开阔。
省内,去了一趟莒县,和一群人一起仰望3500岁的天下第一银杏树;然后是兖州、青州,两大州各不相同,接着在诸城、临沂、齐河等地绕来绕去……这一年没见到海,在内陆,在高楼和土地深处瑟缩着。
这一年,由老东门搬出了二环东路。这些年住过的地方,山师宿舍(北院、长清、本部)、胸科医院附近、大明湖畔的平房,以及老东门。老东门被拆除了,带走了很多人的记忆。最怀念的还是大明湖畔,寿佛楼后街,一个人,三张床,写稿到深夜。2014年是来这座城市的第十年,再过十年,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就超过了故乡。
我越来越爱这座城市,越来越憎恶这座城市。
回老家的次数,春天一次,夏天几次,秋天一次。那个鲁南山区,塑造了我的前半生,且会深刻影响我的后半生。“故乡”是个陷阱,多数人陷进去,少数人爬出来。要做一个进得去出得来的人,像布考斯基一个小说的名字,“进去,出来,结束”,嘿嘿。
为了抵达精神的彼岸,我要经常出走;为了安抚变幻的内心,我要回到故乡。我回到了故乡,但,我的钥匙丢了。
2014年,我更加接近30岁了。三十而立,我依旧是一个写字的人。不再愤青了,一些时事,看不懂,也不想看了。一些人,不再交往,也不想交往了。但生活在继续,这一年,我依旧会出走,会还乡,去寻找附着在文字上的田园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