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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秋:一代名伶的京剧春秋

2014-02-14 08:30 未知/ □本刊记者 张霞 王 /

 

  从贫家渔船上的孤女到上海新新公司的少年明星,从梅兰芳的小弟子到红嫂扮演者。与其说张春秋在梨园生活里漂浮80年,不如说是一个传奇伶人在中国近代历史的潮汐里跌宕起伏80年。张春秋温婉激昂、如泣如诉的唱腔不仅在戏园子的舞台上吟唱,每种角色里的每一个水袖和回眸更是写满了每个时代舞台的粉墨和油彩……

 

  直面张春秋:88岁的“贵妃”

  懂艺术的人常说不怕得罪明星,就怕得罪名角儿——讲究,处处是规矩。

  面对面采访张春秋有两次,第一次在2013年11月初,上午九点致电,张春秋定在下午四点,在她的眼中无论登台亮相还是出门见客都是要梳洗换装打扮的,而这非要两个小时不可;其次,张春秋把见面地点约到楼下的咖啡馆里,理由是家中居住环境太小,有失待客之道。

  第二次因需要索取旧照片,本刊记者捧着大束粉红玫瑰前往张春秋家中。敲响家门,88岁的张春秋一件鸢色团锦纹样的中式夹袄,颈上系淡色丝巾,银发梳得一丝不乱——早在书桌前等了半小时。见面后还不忘举起手臂看一下腕间的女士坤表核对一下时间。

  见到记者手里的花,张春秋示意放下,家中却找不到合适的角落——鲜花早就满室——不大的两居室里处处是绿茵茵的花草植物,墙上挂满早年在舞台上的大幅照片以及欧阳中石和梅兰芳先生等人的名人字画,就连沙发旁的空隙里也见缝插针的放着两个鱼缸。

  未曾开口提及采访问题,张春秋先指着自己眼眶上的淤青解释:“半夜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电话磕的。从年轻就吃安眠药,刚吃药睡下电话一响头重脚轻就栽了,这个样子就不用拍照。”

  就如同梅兰芳爱穿白西装,尚小楼爱穿白色麂皮鞋。“旧时的名伶处处讲究,过门锣鼓敲得震天响如若眉毛没画好也是不肯登台的。”张春秋说。

  坐下之后,张春秋的眼睛是要左右扫射一遍的,采访时记者和同事分别坐在张春秋两侧,张春秋总能恰时让每个人都看到她的眼风。翻阅相册,张春秋则独家揭秘:因年近耄耋头发有些稀少,每每登台张春秋都要戴上台湾师弟送给自己的银色假发。

  讲究之外,张春秋的另一个标签是:耀眼!

  章诒和《伶人往事》里曾这样评价名角儿言慧珠:“最懂得引人注目的技巧。”演惯杨贵妃,张春秋身上自带着人戏不分的雍容气派。

  2011年《齐鲁周刊》“齐鲁精英人物颁奖”的现场张春秋曾前往表演,当时记者负责现场接待。张春秋孤身一人打车前来,寒冷的冬天一席亮片旗袍外罩黑呢大衣,整套翡翠耳环、项链配饰,高跟鞋响着清脆的韵律,好像告诉所有的看客:“我来了”——周围的人全部侧目,现场签到的嘉宾纷纷询问记者:“这是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当时,85岁的张春秋唱起“醉酒”身段一低,腰折到地上:“唱起戏来我就是贵妃,忘了自己是八十多岁的张春秋。”

  梨园传奇80年:

  梅兰芳怎么教唱戏

  张春秋的叙述里自己的身世、姓氏和年纪都是模糊的,“养父母说我几岁就几岁”。遥远的记忆里模糊记得自己童年时期曾在江南水间的船上生活,父亲、母亲都是贫苦人家。5岁左右,病弱的母亲亡故,父亲带着赤脚的张春秋来到岸上,买给她一片西瓜哄到人贩子手里卖给一位唱梆子戏的上海老太太,做服侍丫鬟。

  老太太抽大烟,张春秋则在一旁捶腿。后因“年纪小不能干活”又被转手卖给了上海“喜临堂”张家戏班班主张远亭、董月红夫妇作养女。养父母见她是个学戏的苗子,便让她拜师学艺,受业于当时的京剧名角董明艳。

  6岁起张春秋每天清晨5点钟起床练功,去天井里跑圆场、吊嗓子、压腿、拿大顶。逢到张春秋拿顶时,养父便烧上一炷香计时,只有等香燃尽才能下来。张春秋的家中有一张13岁时顶盘子的照片,指着照片张春秋伸出手指感叹:“看我手都是不能伸直的。”

  8岁时张春秋在上海南京路的“新新公司”,开始登台演出,“京剧角儿主要看先天条件”张春秋个子高挑、天生丽质加上聪慧刻苦,使她16岁时成为“喜临堂”的摇钱树和台柱子,在江、浙、沪一带小有名气。当时的新新公司为张春秋拍摄相片,上面写着“张春秋便装照”不少戏迷购买收藏。

  好景不长,养父母却贪图更大的一笔钱财而令她嫁人,等于卖掉了她,没有人身自由的张春秋被迫中断了演艺生涯。

  上海解放后,1951年怀孕中的张春秋“坚决不做米虫”跑到苏南行署大众京剧团应聘,清唱了一曲《穆柯寨》,两嗓子倾倒众领导,成为团里旦角主演。后苏南、苏北合并建省,江苏省京剧院成立,张春秋也就顺理成章地随团来到了京剧院。

  1954年,京剧大师梅兰芳来南京演出,正好是由她所在的剧团辅佐。疯狂迷恋梅派戏剧的张春秋十分兴奋,但凡有演出次次必到,梅兰芳一出场,便细心地看着每个动作、身段、台步、水袖,还不时用笔记录。剧团的老生王琴生看张春秋如此着迷便引荐两人认识,张春秋当时便激动的把从小到大学的样样功夫都耍了一遍,“梅先生看我唱作俱佳,身材扮相都好,又勤奋,说我是好苗子,葆玖不肯勤奋难得我这么爱学,要我等他回上海之后拜师。”

  张春秋的描述中,梅兰芳十分和善。拜师前特意嘱咐:“你工资少,没什么钱,拜师礼买些西点和蛋糕就行。”到了梅兰芳家中,梅兰芳说:“如今是新社会了,你就不用磕头行礼了。”张春秋坚持跪下磕头又到楼上给梅兰芳的妻子和长辈叩拜。国家剧团成立以后,原先的老艺人都纳入体制,演出极少,梅兰芳极力争取演出、组织老团员四处演出,逢年过节则还要给从前自己的梅家班子送肉油米面补贴。

  拜师之后,张春秋跟随老师梅兰芳到杭州、武汉、长沙等地演出,一路上看了梅师的不少戏,可谓大饱眼福。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就跟她开玩笑:“梅先生每天都彩排给你看。”而梅兰芳的教学中,张春秋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梅兰芳亲口告诉她:“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梅兰芳告诉她自己所演的戏,很多都增加了表演动作,使京剧从过去的“听戏”发展到后来的“看戏”,“像我却并不能刻模子”。

  张春秋演过多次的《贵妃醉酒》,原来剧情中有个细节不太合理:皇上约了贵妃娘娘,却又突然驾转西宫,在贵妃等皇上的长时间过程中,太监高力士不应该一点都不知晓,所以后来她做了如下改动:当贵妃边唱边走接近百花厅时,增加了高力士一个打探的动作,并添加了高力士与裴力士的哑语交流,这样,逻辑上很合情理,戏也更好看了。

  水袖与政治:从梅郎弟子到红嫂的时代粉墨

  不过张春秋的艺术人生里却并非贵妃,除了美艳绝伦的贵妃、意识形态十足的红嫂也是她另外一个力作。

  1957年,应青岛市京剧团的请求,张春秋被借调去青岛工作。1964,全国举办现代戏会演,山东省从1963年全省会演的优秀剧目中挑选淄博京剧团的《红嫂》和省京剧团的《奇袭白虎团》参加会演。

  为提高《红嫂》质量,在全省范围内重新挑选演员,选中了张春秋担纲主演红嫂。当时离正式演出只有20天了,省委宣传部王众音、严永洁两位部长亲自找张春秋谈话,说:“你不代表淄博,也不代表青岛,是代表全省去完成这个任务!”

  张春秋那时正在青岛京剧团紧张地排练现代京剧《芦荡火种》,突然被紧急抽调到《红嫂》剧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张春秋就这么做了“全省的代表”并一炮打响,轰动全国:周恩来总理亲自颁发优秀奖,还推荐到北戴河给中央领导演出。

  张春秋至今记得毛泽东看后十分高兴,握着张春秋的手说:“好的很,山东带来了两个好戏,《白虎团》声情并茂,《红嫂》玲珑剔透。两个戏都要拍电影。”

  从此杨贵妃变成红嫂。不过红嫂却也有“历史污点”。

  张春秋的戏服极为讲究,“剧团里的服装我都是不穿的,身形、尺码都不合适。”上世纪50年代张春秋和丈夫多次吵架花了五千块定制了一套戏服,衣料和缝制是到上海定制,刺绣依旧首饰则在苏州打造。1966年文革开始后被当做“封建遗毒”给烧了。张春秋因下乡体验《红嫂》,看到农村生活十分艰苦,主动提出降低工资,也成为罪证,“为什么要讨好领导?”

  “烧了却还让演戏,演红嫂。”文革期间张春秋写检查、挨批斗,六次“下乡体验生活”,实则变相劳改。

  《红嫂》剧组的任务完成后,张春秋提出回青岛市京剧团,但是省领导要求她留在省京剧团,因为要恢复老戏了,交给她三项任务:教授青年演员、完成场次任务和经济任务。

  张春秋当时满心狐疑:“文革十年我挨批斗就是因为演老戏,现在怎么……”庆幸的是时代终究是让贵妃又活过来了,张春秋又在舞台上穿上了贵妃的戏服。

  1985年,著名戏剧评论家、原中国京剧院副院长马少波先生在纪念青岛市京剧团建团35周年的演出中,看到了年近60的张春秋出演的《贵妃醉酒》,激动不已,连说:“我看了这么多次《醉酒》,您的表演当属第一!”他当即挥毫泼墨:似是梅郎又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