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们的“子宫”寻找
知识分子再下乡——
故乡是用来怀念的,故乡是用来美化的,故乡是用来失望的。从沈从文们的百年乡愁到张炜、陈忠实们的“书院”返乡,他们对于故乡的寻找,正如莫言再也回不去的高密乡:“故乡,只在想象里。”
在记忆里重塑故乡:鲁迅、沈从文们的百年乡愁
乡土文学发源于乡愁,鲁迅是其最早的践行者。他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指出:“在还未开手来写乡土文学之前,他却已被故乡所放逐,生活驱逐他到异地去了,他只好回忆‘父亲的花园’,而且是不存在的花园……”
鲁迅的《故乡》写于1921年,那时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渐渐开始笼罩乡土,鸡犬相闻的小国寡民幻想已经破灭,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尚看不清未来与前路。
待到30年代,沈从文重拾乡土文学的命脉时,乡村的厄运已经异常清晰:旧的江山与皇帝被推倒,新的统治更加可怖。面对让人万分痛苦的新旧交替,沈从文和鲁迅采取了同样的应对方式:在记忆里重塑故乡。从家乡回到北平之后,他在《边城》里写一条溪、一个女孩、一条狗、一个漫长的梦,正因为他知道乡村的失落不可避免也不可溯回。
1980年,60岁的汪曾祺重回四十年前的苏北乡下,写小和尚明海和农家少女的故事,汪曾祺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于是,《受戒》重温了四十年前的一个旧梦,那是孔子时代才有的“思无邪”。
《受戒》之后,乡土文学重回中国现代文学的主轴。阿城写出了《孩子王》、《棋王》,路遥写出了《人生》,莫言写出了《丰乳肥臀》,陕西有了贾平凹,湖南有了何立伟,山西有了李锐,山东出现了张炜。 作家又开始“寻根”,但这次寻根不一样的是,它并不是国家主导的寻找民族象征,而是文学要寻找它的发源和母题。乡土则成了最好的素材。 韩少功在《文学的根》里写道:“乡土中所凝结的传统文化,更多地属于不规范之列。俚语,野史,传说,笑料,民歌,神怪故事,习惯风俗,性爱方式,等等,其中大部分鲜见于经典,不入正宗,更多地显示出生命的自然面貌。” 阳春白雪的经典文化翻滚过城市,吸收了世俗文化的养分之后又流向乡野,潜伏演化,重焕巨大的生机。每个土地的断层都凝结着历史传承,每个庄稼的根茎中都隐藏着数年前的精灵,每个农民的生老病死的背后都有丰富智慧的痕迹和落尘。作家疯狂汲取了土地所提供的养料。 到了90年代以后,农民开始远离土地,“离土”让传统价值观日益衰落断裂。钱理群教授曾经写过这样一个令人无比唏嘘的故事:某农村,在“文革”时仍然保存着儒家的传统秩序,知识分子逃入乡下开设私塾,教授小孩读书,在动乱的年代,这里仍然保留着有条不紊的耕读文化,然而到了90年代,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生意,倒买卖,终于,村里的年轻人为了买卖木材而砍掉了村里的一棵千年老树,老树的轰然倒下仿佛是个象征,象征着某种价值观的彻底轰塌,连大的政治动乱都无法摧毁的道德传统,最终还是被经济利益所摧毁。 在乡土文学的写作中,满目疮痍的农村现状让作家难以再持续现实主义的写法。王安忆的《小鲍庄》,神话与现实交叉,谱写关于仁义的挽歌。阎连科的《受活》、《日月流年》则以荒诞史诗的写法,谱写田园的狂想曲。 莫言的《生死疲劳》更是乡土文学的一个巨大隐喻,农民西门闹在土地上经历了六道轮回,最终安息的墓碑上写着:“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到土地。”
莫言的隐喻:回不去的故乡,进不了的北京城
“有着北京户口”、在北京住了已近30年的莫言,“对北京感觉越来越陌生”。面对胡同深处的大爹大娘,因“舌头不会自如地绕弯儿,不能流畅地使用儿化音”,总摆不脱一种乡下人的自卑感。一段被北京胡同年轻女子“噎”的经历,即便已被莫言写进小说里,还是被他“常常梦见”。他打趣道,“多到长安大街走走,少到胡同溜达,是在北京保护自己的方式”。
对北京是如此情感,而故乡高密,他也是“回不去了”。“拿着锄头,给我两亩地,我也种不了”。因为莫言的笔,不少读者,包括海外读者都去高密走走。“这都是一次性的。有韩国人去了大失所望,因为毫无特色,一样的院落,一样的房屋。故乡,只在想象里。”
“那里也有刁民泼妇、小偷小摸、村匪村霸。事实上我记忆中的故乡根本就没存在过,就像那个涵洞根本就没这么高大。乡村里的人物原来也没这么了不起,不是像爷爷奶奶那样敢说敢做,也是唯唯诺诺。人与人的关系事实上从来就没想象中那么美好。故乡是在童年记忆基础上想象的产物,事实上是发明了一个故乡。”
从万松浦书院到白鹿书院:张炜、陈忠实们的“书院”返乡
小说《你在高原》中,主人公宁伽渴望回到葡萄园去,因为那是安宁的精神故乡,是心灵的家园。在乡村的角落里,张炜、陈忠实们通过书院,试图将对传统文化的理想转化为一种生活方式。
坐拥万亩松林,面向滔滔渤海,芦清河从它身边汩汩流过……这就是张炜创办在龙口港栾的“万松浦书院”所在。古代的书院,大半建于山中大野,素有三大要务:一是讲学,二是积书,三是接待游学。今天的万松浦书院将三大要务一一承续,吸取各种先进文化,创造当代学术文化,真正地做到“为往圣继绝学”。
“书院如果不守住中国文化之根,那就非常可怕了。”张炜看来:“书院需要退开一些,退回到一个角落里。”
“白鹿终于回到了白鹿原”,这是2005年,作家陈忠实在他的白鹿书院正式成立时说的:“我在《白鹿原》里的故事大多是虚构的,只有白鹿书院的山长朱先生是有原型的,其原型是蓝田县清末举人牛兆濂,白鹿书院也是有原型的,其原型就是牛兆濂当时主持的蓝田县的芸阁学舍。”而“云阁学舍”则是在为宋代“关学”代表人物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所修“四献祠”的基础上拓修而成。由纸上的“白鹿书院”达致现实生活中白鹿原上的“白鹿书院”,这所书院正是“守住中国文化的根”,让中国传统文化薪火相传。
相关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