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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人的唐山记忆

2010-07-30 23:21 齐鲁周刊/ 本刊记者 解永敏、吴 /

 

        山东人的唐山记忆34年,无法抹去的记忆,带我们回到那个黑色笔书写的年代。

 

 

 齐鲁医院医生牛军——

第一个进入唐山震区的山东人
 

  山东救援队是第一支进入唐山灾区的队伍,而牛军则是这支队伍里第一个进入灾区的人。


  牛军,齐鲁医院普外科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1976年的牛军只有23岁,还是一名普通的医生,听到能够去唐山参加地震救援,他的热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上。刚到唐山,山东医疗队按照上级指令在机场原地待命。这时牛军看到机场周围全是病人,呻吟声、呼叫声响成一片,“市里那些没人救治的伤员怎么办呢?”他来不及请示,立即带领两名护士随一辆军车“偷偷”进入了唐山市。


  一路上只要遇见伤员就立即救治,一夜下来他已记不清经过他的手给多少人做过包扎。后来回到队里,牛军因为擅自离队受到批评。尽管如此,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他的行为还感动了在现场救援的部队,部队的同志亲自赶来为他请功。


  由于地震发生在夜里,很多生还的人没来得及穿衣服。牛军把裤子送给了一个大姐,褂子送给了一个姑娘,背心给了一个小伙子,自己只在外面穿了一件白大褂。


  山东医疗队被安排进入市区驻扎。马路两旁扎满临时帐篷,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亲人罹难。“你还活着?!”这句话,成为那时唐山市民最悲凉的问候语。
 

  医疗队队员全部超负荷运转,除接受病患外要每天出外巡诊。由于设备简陋,根本无法做大手术,重伤者必须转运出去,所以运送伤员的工作相当繁忙,每隔几分钟就有飞机起飞。检查、诊断、治疗……就在不断的重复中,医疗队队员们实践着救死扶伤的誓言。夜里,他们更只能打着手电筒为病患做手术。到后期,有队员由于操劳过度、饮食不洁而染上痢疾等病。

 

山东地震预报中心高级工程师侯海峰——

余震永远无法停止


  侯海峰曾在2006年写了一篇名为《丙辰“震痛”三十年祭》的纪念文章,他说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有种特别的心痛:“不仅是因为鲜活众生的瞬间消亡,才使我感到生命的可贵。”


  地震发生当天,山东省地震局接到了通知,要求派出流动监测台前往灾区支援,不满20岁的侯海峰主动请缨参加。


  在沿津唐公路赶往唐山的时候,一名在天津化工厂的唐山人加入进来。“我们依照大家对唐山人一贯的称呼,昵称他为‘老呔儿’,可就是这个土生土长的唐山人,在家门口却认不出自己的家。”
 

  到达唐山时正是凌晨,整个城市一片死寂,一片漆黑。看到外地车来了,有人围了过来,问侯海峰是不是救援人员。两位姑娘,一位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朝他们走过来。“孩子的母亲已遇难,她们把孩子抱出来,希望我们能收留这个孩子。我们是来唐山执行任务的,不回家,而且我们也无法养活这个孩子。后来那两位姑娘抱着婴儿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侯海峰说。


  回到济南后给母亲讲起这个事儿,母亲遗憾地说:“咋不把他抱回来呢!”


  侯海峰的工作是随时监测余震情况。印象最深的是8月31日11时25分和27分连续发生的5.8级、5.7级地震,时间间隔两分钟。当时侯海峰正躺在床上看书,感受到地震,他猛然跳起来扑到记录器前,帐篷剧烈晃动,嘎嘎作响,地声隆隆。他扶着放记录器的桌子,身体跟着晃动,眼睛直盯着记录笔,生怕记录笔被剧烈摆动给打飞了。尽管他明白帐篷里没有危险,但心里还是产生强烈的不安。

 

《齐鲁周刊》记者解永敏——
34年的时光隧道


  很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可那段往事又很不听话地会经常出现在记忆中。虽然已经过去34年,可34年的时光隧道感觉就那么一小截,从这头完全能够看得见那头。


  哥哥和嫂子都在唐山工作,广播上一报出唐山、丰南一带发生强烈地震,父母立马撵着我去给他们拍电报问情况,去了邮局才发现,唐山交通、通信全部中断。好在京沪线在震后第三天终于通车,但经过唐山的京山县依然不通。无奈,只好带了辆自行车到天津西站下车后骑了240里地去了唐山。


  从天津到唐山,一路上的情景令人心寒,军车拉着救灾物资飞驰而过,桥梁被震得摇摇欲坠,柏油路裂开一道道沟壑,有的地方人都能够跳进去。路过一个叫北塘的地方,灾民们端着盆子在街上等部队送水,无论老人还是孩子,都暴晒在烈烈的太阳下,谁都不想找个阴凉之处躲一躲,无数双望水欲穿的眼睛望着街的尽头,干渴的嘴唇泛着白泡……


  240里地骑了一整天,傍晚赶到唐山时看到的场面更是惨不忍睹。浓浓的灰雾下到处是碎砖烂瓦,几乎所有建筑物都倒塌了,只有电线杆和树直立着。后来有报道称,震前唐山住宅97%倒塌,工业用房55.6%遭完全破坏。可见,传言的唐山已“被夷为平地”并非言过其实。


  暮色中,心里嘀咕着“坏了,人不可能有了”,便分不清东西南北地在混乱中到处撞。终于撞到哥哥和嫂子的住处,他们正相守在刚刚搭建的小防震棚里发呆。原来的家是一个大院子,里面住着十几家,每天逗笑声、吵闹声和锅碗瓢盆碰撞声,制造着挺不错的市井风味,但一场地震,全部成了废墟。见到我,嫂子有些蒙,突然反应过来,马上泪流满面地抱住我说:“以为把我们忘了呢,没想到小弟跑来了。”


  “怎么会忘了你们啊,听到唐山地震的消息,爸妈都急病了。”打量着那小防震棚,见四角垒起不高的砖座,砖座上插着木棍,木棍撑起一块油布。“就住这?”我说。“是啊,人没死了,住这就挺好。”哥哥说。“刮大风下大雨怎么办?这不到处有碎砖,明天垒一个结实点的小屋吧。”哥哥笑了笑,说灾难刚刚过去,能够有个容身之地就不错了,其他的相信政府会帮解决。


  第二天,还是帮哥哥加固了防震棚,把简易的防震棚弄成了一个简单的家。期间,哥哥和嫂子讲着地震的经历,说怪了,从不吵架的他们7月27日晚上却吵了一大通,就为落地窗户开不开。哥哥说那天特闷热,就想敞着窗子睡,可嫂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十二点多嫂子睡着,哥哥又悄悄把窗子打开。


  哥哥说地震时突然一阵闪光和狂风把他惊醒,刚要爬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从床这头推到床那头,等回过神来,房子已经倒塌,他和嫂子多亏床头的箱子撑住房顶掉下来的檩条才幸免遇难。也多亏打开的落地窗透出一个洞,使他们能从碎砖烂瓦中爬出来。之后,他们从瓦砾下扒出了嫂子的母亲、大哥、姐姐、弟弟和侄子们,又扒出了几家邻居。唐山的平房多为水泥浇筑顶子,倒塌后把人闷在下面,短时间得以救援大多能够生还。因此,嫂子一家除大姐腿被砸断造成终生残废外,其他人均完好无损。


  哥哥说地震后第三天的情景最惨不忍睹,解放军把埋在砖瓦和水泥块下的少数幸存者救出来,把大量遇难者尸体挖出来。开始还按家庭或分男女埋葬,后来尸体完全腐烂已无法包裹,也难辨男女,只能混在一起合葬。因此,如今每年的清明节,唐山人烧纸钱几乎不分地点,他们说亲人的魂灵不定在哪个地方游走着。


  在唐山的那几天余震不断,但最令我不能忘记的是嫂子那个叫旦旦的外甥女。她只有三个月,父母因砸断腿不知外运到了哪里治疗,正吃奶的她饥一口饱一口地吃着大人们找来的饼干、馒头,身上瘦得皮包骨头。大家忙于抗震,也顾不上怎么管她,我便就经常去抱她,给她喂些水,还把糖块放在她嘴上,让她一点一点地舔。回山东时,特想把旦旦抱回来当成自己的女儿养。嫂子听了我的想法,说你才多大,怎么能养一个孩子呢?我说回家让爸妈养着,等我大了让她喊我爸。那时的我只有18岁,不知怎么会生出要旦旦做女儿的愿望。分别时,望着旦旦的小脸泪水止不住地流,以至于流进心中成了永久的记忆,后来还专门跑回唐山看旦旦长成了什么样。


  因急于回家给父母报信,只在唐山呆了四天,便又匆匆返回山东。突如其来的灾难记忆足能让人承受一辈子,嫂子说过的话,至今还在我耳际回响着:“当时,我连哭都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