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赶考进行时
当王峥嵘轻松让女儿顶替罗彩霞上大学,当飙车“公子”的父亲40分钟电话改变现实,当陕西铜川一中的大门只向公务员子女开放时,我们是否也在暗自喟叹人脉资源的神通广大了?
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是考量家长“能力”的集中时段:入幼儿园需要择校、升高中需要找个重点、考大学选个名牌、就业能不能进个事业单位?原本对孩子的考试变成了家长的较量。
这已经不是潜规则,这甚至是一条显规则。
似乎,通过正常手段来解决上学择校、就业户口、事端冲突,在某些人看来已经是一种有些无能的表现。在这个不断提倡竞争的时代,人生境遇对孩子们的考验,已经转移到家长身上,变成对家长们的社会能力、社会关系及财富能力的综合考量。
金钱就是手段,人脉就是资源。甚至有人以此为商机,成立专门买卖人脉资源的关系网站,为“赶考”的家长们牵线搭桥。于是,我们一边在数落着年轻一代的稚嫩和不敢担当,一边又为他们寻找着一个又一个的温室。
家长赶考热背后,真正被考量的是什么?
王长亮一位学生家长的“考试”记忆
韩斌眼眶深陷,充满焦虑。5月27日,省事业编考试笔试成绩已经公布了。
他在给儿子韩明找工作。一年前,计算机专科毕业的韩明一直待业在家,成为韩斌的一块心病。这期间,韩明应聘过一些小型科技公司,但韩斌更希望儿子有一份“安稳体面”的工作。
5月下旬的一天晚上,韩斌夫妇手提大包小包的礼品,再一次踏进济南远房亲戚赵国全的家门。在客厅里,韩斌小心翼翼地从手提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钱,以及十张银座超市的购物卡,十分爽快地交给赵国全,希望他能多跑几家领导,“尽快把孩子工作的事情给办了”。
对于这些不速之客,赵国全非常反感。自从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以来,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从没见过的亲戚来找他“帮忙”了。
赵国全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韩斌的请求,“公务员和事业编逢进必考,我办不了。”晚上十点的时候,韩斌夫妇满脸失望地离开了赵国全家。
这已不是韩斌第一次有求于赵国全。
早在2002年,韩明中考总成绩考了一百多分,加上孩子打架斗殴难以管教,韩斌跑遍了所有的县城高中,都没有一家重点高中接纳他。就在这一年,从事饲料生意的韩斌夫妇事业蒸蒸日上,他决定“去省城活动活动”。
虽然赵国全已离开教育系统多年,但是韩斌还是拐弯抹角地找到了他。“通过我岳母找到了赵老师的母亲,然后又找到了赵老师。当时赵老师死活不帮我,我就每天晚上到他家一次,一个星期之后,他终于答应试试。”
那天晚上,韩斌当即拿出五万元钱,毕恭毕敬地交给赵国全。
带着这些钱,赵国全邀请原教育系统的几个同事吃饭聊天,同事们又引荐了几所高中学校的校长。整整一个月之后,9月份,韩斌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儿子进入济南一家重点高中读书。
三年之后,韩明的高考成绩依然让韩斌失望,300多分的成绩只能上民办专科院校。韩斌再次找到赵国全。
赵国全一开始想通过体育特招途径让孩子上大学,结果分数太低办不成。县城教育局的一位朋友告诉韩斌,湖北有所大学花钱就能上,自己一个朋友就在那里任教,“只是学校现在是专科院校,明年能升成本科院校。”
2005年8月,韩斌带着十万现金来到湖北这所大学,通过县教育局的朋友,见到学校校长。在饭桌上,酒过三巡之后,学校校长答应了韩斌的请求,“但是需要交十万元赞助费。”
但是三年之后,韩明拿着一张计算机专业的专科毕业证书,回到家乡。
韩斌告诉记者,从初中升高中到上大学,为了给孩子“打通关系”,“已经花了不下20万”。
如今,韩斌依然在为孩子的工作“找关系、走路子”,“所有的家长都在找关系,既然有关系,只要能让孩子上好学校,找到好工作,那何乐而不为呢?”
“多花点钱无所谓。”韩斌说。
我们身边的“赶考”产业链
2007年,高考结束后,一位来自菏泽的农村亲戚找到山东师范大学的于教授,言辞诚恳地希望他能“找找关系”,让孩子到山师就读。
让于教授不可思议的是,这名孩子的高考分数,已经远远高出山师的录取线。这位朴实的农村亲戚告诉于教授,当地经常有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情,“找关系更保险一点。”
几天之后,在山师门口,一位自称中国国防大学的招生代理拦住于教授,声称自己认识国防大学招生办主任,“只要花费20万元,就可以成为国防大学的特招生。”
一切都出人意料,同时,一切也开始变得简单:那些错综复杂、可望而不可即的人际关系可以用金钱来买到,一条隐形的考试产业链已经形成。
金钱就是手段,人脉就是资源。对于那些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家庭,他们将如何面对这个“奇怪”的社会?
2007年3月,湖南人陈渡风创办了专门“悬赏找关系”的网站——智客网,引起了不少家长的拥护。
在创办之初,陈渡风说:人际关系是一种社会资本,这种社会资本是可以向经济资本转化的。陈渡风曾经是个诗人,他用理想化的语句描述自己的智客生活:“在智客网里,大家像江湖侠客一样,利用互联网的快捷和方便,相互贡献自己的智力劳动或人脉资源,以帮助别人的心态兼职为广大企业和网民服务,同时获得现金报酬。”
然而打开智客网,上面琳琅满目的找关系帖似乎已经将“潜规则”明目张胆地摆到台面上来。
在“智客网”上,一些网民发布信息称:“孩子中考,悬赏8000元找东莞市教育局的人”“悬赏1000元,找人帮孩子进上海某某幼儿园”,“悬赏200元寻某小学领导,咨询孩子上学问题”,“女儿想转专业,谁在广西大学教务处有熟人,本人愿意拿出1000元酬谢”……按照该网的交易规则,如果你掌握这些关系资源,就可以获得数百元到上万元的报酬,当然网站要提成20%。
记者以一名“智客”的身份进入到该网站,并随后与一名在该网站发帖“悬赏关系”的人士取得联系。这名家长之所以想花钱认识幼儿园的人,是因为他觉得“现在进一所好幼儿园简直比进一所名牌大学还难,不托关系、找路子,根本办不成事。”这位家长说,如果花1000元能解决孩子入幼儿园的问题,很值。
另一位家长这样对记者说:“我想来这儿找找卫生系统的人,先联络下感情,准备让孩子明年报一报。”
谈起对关系的看法,这位家长有些不以为然:“其实,我的孩子学习也挺好,如果说正常参加考试的话,估计通过笔试没问题。现在公务员等考试都是逢进必考,通过这个笔试的,我想能力差不了多少,那么既然你能找到关系,那人家为什么不卖个人情给你呢?说不定人家以后还能用着你呢。”
2009年5月25日,记者联系了智客网工作人员,试图采访陈渡风。该网站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陈渡风已经离开智客网。记者了解到,除了智客网,互联网上还存在许多其他“买卖人脉关系”的网站,受到许多学生家长“拥护”。
进入“父亲就业时代”?
“寝室里的同学,今天一个说爸妈给她找了家公司,明天另一个说亲戚介绍去实习。”眼看大家一个个都有了“归宿”,而成绩优异的许萌却仍没有方向,这让她很不是滋味。“寝室里有个女孩成绩一般,平日也很少参加社会活动,却因为爸爸有门路,拿到了一家广告公司的就业意向书。”
如今,大学生就业问题已经凸显,但根据一项调查显示,40%的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首先想到的是通过父母“找关系”,而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在来自大城市的学生中,这一比例更是高达50%以上。
一位青少年研究专家指出,父亲的能力决定了孩子的择校和工作,现在不是孩子找工作,更多的是父亲在找工作。“父亲就业时代”到来了。
于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的说法又被重新提起,而早在几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当代中国社会流动报告》,分析社会地位变迁时表明,父亲具有权力资本的那些人比一般人更易于成为干部。在父亲受教育程度这个自变量固定的情况下,干部子女成为干部的机会,是非干部子女的2.1倍。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文东茅就“家庭背景对我国高等教育机会及毕业生就业的影响”进行专题研究发现,“父母的社会地位越高,拥有的权力越大,社会关系越多,动员和利用这些资源为其子女求学和就业服务的能力越强。”
文东茅认为,家长们甚至可以“直接通过关系和权力决定子女的就业”,一个毕业生求职,往往变成一个家庭的行动,至少要发动3个家庭成员帮忙。这种“代际传递效益”在中国很明显,在全世界也普遍存在。
“清华生沦落为搬砖小工”、“北大学子回乡种菜”,这些例证曾经深深触碰了整个社会的敏感神经。在“父亲就业”的背景下,求职毕业生们不可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没父辈支持的学生,要与关系网丰富的人“公平竞争”基本没有可能。
不经事不足以成熟,畸形的保护是一把剪刀。对于“父亲就业时代”,中国青少年成长心理专家黄勇平这样反思:出现这种大学毕业生希望依靠家长找好工作的“啃老”现象与大学生刚入社会,遇到一些挫折有关。“有些学生可能因为不适应社会从而依赖父母,如果家长一味袒护孩子,孩子就越发失去走入社会的能力。”
“但对于人脉资源不丰富的底层家庭而言,当学而优则录被彻底抛弃,穷人孩子的唯一出路被阻断,整个社会将面临一场自下而上的脱节,仇富心理会被扭曲夸大,社会生态将被打破。”黄勇平说。
无论择校、升学还是就业,在家长们热衷“赶考”的同时,时代的契约精神与制度平衡已经被这股强大的、习惯性的“寻租”趋势冲的歪歪扭扭。
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说,如果一个社会在发展中进步,那么各种资源的增加是必然的,是毋需刻意关注的,“需要刻意关注的是这些资源如何分配,以及分配是否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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