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地”修复的成本与机遇

　　“我们获得了F地块、X项目……”如果一家公司总经理这样跟你介绍公司过去一年的辉煌业绩，要么他是个故弄玄虚的骗子，要么他所在的公司可能从事的是土壤修复。

　　近日，环保部以有关信息属于“国家秘密”为由，拒绝了北京律师董正伟提出的关于公开全国土壤污染状况调查方法和数据信息的申请。

　　土壤污染的数据没法公开，我们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观察——近年来迅速扩张的土壤修复产业也许是土壤污染现状的最真实注脚。

　　或许为了配合这种“国家秘密”，土壤修复产业的掘金之路也在“潜伏”中悄然进行，修复成本、利润在行业内都讳莫如深。

　　神秘的产业

　　土壤修复对大众来说是个陌生概念，但中国一路高歌猛进的房地产业，却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最近几年，越来越多从城市搬迁的化工厂、农药厂、钢铁厂等高污染场地被重新开发成了住宅小区，这些房地产开发商大力宣传的楼盘名称，在对业主信息高度保密的土壤修复从业者口中，很可能正是那个神秘模糊的“F地块”。

　　老家在湖北、现在澳门攻读工科硕士的张琳今年23岁，明年即将毕业的他开始考虑去向问题。“我的一个同学，他的妈妈在武汉开办了一家土壤修复公司，据说业绩非常好，发展空间也很大，我爸也非常支持我进入这个行业。”

　　张琳的父亲也与土地打着交道，在湖北经营一家土地勘测公司。他说，“这些年，环保产业的发展速度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对于公众来说，土壤修复还是个陌生概念，但在业内看来，其未来的发展潜力将极其巨大，因此，我支持儿子进入这个领域。”

　　土壤修复是使遭受污染的土壤恢复正常功能的技术措施。目前，在土壤修复行业，已有的土壤修复技术达到100多种，常用技术也有十多种，大致可分为物理、化学和生物3种方法。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国外尤其是发达国家均制定并开展了污染土壤治理与修复计划，并形成了一个新兴的土壤修复产业。

　　在我国，土壤修复产业发展相对滞后。2006年7月18日原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土资源部联合启动了经费预算达10亿元的全国首次土壤污染状况调查。这正是董正伟申请公开信息的根据之一。2011年9月，《全国土壤环境保护“十二五”规划》通过专家论证，当年12月，土壤修复又纳入“十二五”环保规划……各种政策的出台，逐渐催热了土壤修复的市场行情。

　　国内土壤修复产业的龙头企业北京建工环境修复公司即在这样的背景下迅速壮大起来。

　　看好这一领域的不仅是像张琳这样的毕业生，一些研究机构也试图进入该领域。以山东为例，山东环境保护科学研究设计院就是其中之一。“我们目前正在做相关的研究，打算承接土壤修复工程。”6月4日，该院下属的生态与土壤修复研究所所长黄莹告诉记者。至于更多的项目计划，他并不愿透露。

　　据了解，该研究所已与土壤修复企业多有接触，其中就包括在山东开展土壤修复业务的江苏大地益源环境修复有限公司(下称“大地益源”)。这家公司是江苏最早从事土壤修复的企业之一，其业务已经拓展到山东济南、兖州等地。

　　土壤修复，通常情况下是不是挖完土然后拖走就完事?

　　“这很离谱，现在都不用这种方式了。”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说。

　　对于土壤修复，虽然从业人员表示上述挖土方式不再是行业通用的做法，但是他们对于行业的成本、利润依然是三缄其口。

　　记者致电北京建工环境修复有限责任公司山东分公司，但当问及公司经营情况及所接项目时，该工作人员讳莫如深，不予置评。

　　据其网站上透露的信息，北京建工环境修复有限责任公司隶属于大型国企北京建工集团。作为土壤修复行业的领军企业，该公司于2011年在国内完成污染场地调查与风险评估、土壤修复工程项目总额近7亿元。其山东分公司于2011年成立，已在济南、淄博、青岛、潍坊等地相继开展了多项业务。

　　由于土壤污染比较敏感，业内这种“低调”做法很常见。

　　“我们在济南有一个工厂区土壤修复项目。”大地益源的内部人员向记者透露，该项目资金达到了1亿元，出资人是政府和企业。“我们采用的重金属稳定固化技术，对土壤的毒性进行消解或者降低然后固化，不形成污染传播。”然而，对于项目的具体地址、名称以及修复的量并不愿意多透露。

　　据他介绍，通常一个几千立方米的土壤修复工程大概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十万立方米的土壤修复要花一年左右的时间。对于成本，“视污染情况、修复期限而定。”大地益源内部人员说。

　　谁污染，谁没钱治理

　　如今，异地填埋或焚烧，已开始被欧美国家抛弃了，但在中国仍是主流。

　　曾在美国留学、工作多年的马骏介绍，美国、日本、欧洲曾以异地填埋或焚烧为主，但现在更多采用化学、生物领域的新技术，因为越来越严格的尾气排放标准导致焚烧成本高企。

　　而中国又因为很多城市缺乏规范的填埋场，所以采用更多的是水泥窑焚烧。水泥窑焚烧会产生二噁英等剧毒废气。而马骏称，国内水泥窑一般不具备处置废气的装置，因此产生的二次污染甚至比原污染物更为严重。

　　新技术难以被应用。北京市环科院副院长姜林透露，目前全国研发的土壤修复新技术约有一二十种，但都没有得到市场应用。

　　原因在于，很多新技术的处置周期都比较长，而在房地产火爆的今天，土地流转很快，开发商根本等不及调查和修复。即使修复，业主对周期也有严格要求，一般为几个月到一年。

　　北京建工于2007年成立，是国内第一家以“土壤修复”作为主业的环境公司，其承接的所有修复工程中，被要求的处置周期没有超过两年的。所以只能通过异地填埋和焚烧的方式快速处理。

　　即使某些新技术被采用，开发商仍对处置周期要求“严格”。修复公司只好将土壤运到别处，不影响原址的工程开发进度。

　　开发商还要求修复价格低廉，这也限制了新技术应用。一位要求匿名的专家举例说，2011年11月份，他参加苏州市首例由政府财政支付修复资金的地块招标评标活动。在这次招标方案的设置中，技术值只占40%，商务值占60%，所谓商务值就包含修复价格等因素。“我们(评标专家)都认为招标方案中，技术值应该占80%才科学。否则你技术值虽低，但只要综合评分第一，就能拿到工程。结果必然是谁的价格最低谁中标。”他说。

　　目前，中国的土壤修复费用大多由政府直接承担，或者在土地转让时折价。

　　北京建工至今修复项目至少十二个，费用支付的主体几乎都是政府。尽管相关政策规定“谁污染谁治理”，但在中国很难执行。

　　马骏称，搬迁企业往往是落后产能，经济效益原本就不好;另外，他们本不愿搬迁，更无动力支付昂贵的修复费用。

　　埋单自然落到政府头上。然而，地方政府的积极性显然不高。“这些搬迁、破产的大多是国有、集体企业，若追责还是追到国家的头上;有的地块甚至转手了好几道，责任鉴定十分困难;有的已经破产，已无支付能力。”中国环境修复网执行主编高胜达说。

　　千亿商机

　　环保部相关负责人在2012年举办的中国环境修复发展战略论坛上表示，根据《全国土壤环境保护“十二五”规划》，“十二五”期间将以大中城市周边、重金属污染防治重点区域、受污染农田及饮用水源地周边为重点，开展污染场地、土壤污染治理与修复试点示范，尤其对责任主体历史遗留场地土壤污染要加大治理修复的投入力度。

　　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中央财政划拨 300 亿资金用于土壤修复，对行业发展无疑是巨大利好。“中央财政拨付的资金用于土壤修复，更大的作用体现在表率方面。中央财政 300 亿的规模，加上各地方政府配套资金和吸引的社会上的各种投资，‘十二五’期间预计投入土壤修复行业的资金肯定会有千亿以上的规模，甚至有可能达到数千亿元。”中国环境修复网主编高胜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据了解，土壤修复相关技术的研究和产业化，在欧美发达国家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相关科研成果的研发和应用已经相当成熟。在这些发达国家，土壤修复产业占环保产业的产值在30% 以上。而在国内，虽然近几年有越来越多的企业看到土壤修复行业的前景而加入进来，但目前土壤修复产业占环保产业的比值依然低于 1%，处于刚刚起步阶段。

　　中信证券的研究报告显示，美国 20 世纪 90 年代用于污染土壤修复方面的投资约在 1000 亿美元左右。在日本，调查显示，有 32 万个受重金属或挥发性有机物污染的土壤和地下水场地，全部修复大约需要 1600 亿美元。

　　据统计，美国受污染的地块在 30 万 -45 万个左右，而在中美两国国土面积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结合中美两国工业企业数量和中国工业企业在污染防治方面与美国企业的差距考虑，中国污染地块的数量只会高于美国的数字。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专家对记者表示，保守估计中国的污染地块数量能达到美国的 10 倍。“我国没有对污染土地的评判标准，用国外标准评判我们国家污染地块的情况，肯定不准确。不过如果把标准定得严一些，加两个零都没问题，把标准定得松一些，也至少能加一个零。”上述业内人士表示。

　　环保部部长周生贤宣布，将设立并启动国家土壤污染防治与修复重大科技专项，鼓励土壤污染防治技术的研究。据高胜达介绍，作为业内人士交流重要载体的中国环境修复发展论坛，前几年每届只有 100 多人参会，而最近一届的参会人数达到 400 多人。“包括环保部、发改委、科技部、各高校和地方研究机构以及大量行业内企业代表和投资界人士参会。”高胜达表示，土壤污染在“十二五”期间将作为国家在环保领域重点关注的行业，大家都看到了当中显露出的广阔前景和巨大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