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绑架了艾琳
“房价一跌再跌，对我们这些泡沫高峰期买房的人来说，挤的不是水分，而是血。”36岁，来美9年的华人艾琳哭丧着脸说。
2005年，在结婚5年后艾琳和先生终于攒够首付，出手买了一栋2600尺(约250平米)的两层独立洋房，3卧室2.5浴室，半亩地的花园，邻近一个垂柳披拂的小湖。签合约时，房价36万，2006年下半年估值涨到45万甚至50万。不管30年房贷欠了银行多少，想到自己坐拥增值出来的房产，就像是天上掉下来15万美金。房产增值后她给自己的奖励是到欧洲旅游。
体面的大房子，SUV和宝马车，住巴黎高级酒店，刷信用卡——艾琳真觉得，自己的美国梦就要实现了。很快，经济危机汹涌而来，情况急转而下。2009年跌到30万美金，现在估值约22万美金，而下跌趋势仍未停止。12月5日，美银美林发布《2012年房市展望报告》称，预计明年至2013年一季度，全美房地产价格还将继续下跌7%。目前全美房价较2006年峰值时期已下跌33%，回到2002年中期的水平。艾琳的房子，市值从36万缩水到22万。即使她的首付和五年间所还的房贷全搭上，即使再把房子卖了，还欠银行钱。不可否认，她也是负资产一族了。
“倘若只是自住，你们收入又稳定，房价变化也不过是个数字游戏而已。”去年，我们这样安慰她。问题是，美国经济很糟糕，最近看起来越来越糟。她先生从事高端制造业，公司死撑着挺过了两年，终于为减轻负担开始裁员。他不幸被裁掉，已失业六个月。艾琳的家庭收入锐减过半，而他们跟普通美国人一样，基本上没有积蓄。艾琳每个月挣6000美金，税后4500，其中3000用来还房贷，800吃饭，1000用于两辆车的汽油/保险/网络等杂费，每月入不敷出，信用卡账单像是滚雪球一样，她从三年前衣食无虞的中产阶级，成了被信用卡公司追债的穷人。
“我连三块多美金一杯的星巴克也喝不起了。”艾琳开始改变生活方式，连每周跟朋友泡咖啡馆的习惯都改了。她甚至卖了最心爱的SUV换成更省油的二手日本车。不买衣服，戒烟，把兰蔻换成平价的倩碧，去好事多(Costco)批发生活用品，或者拿着折扣券到Target去拣便宜货。
即使这样，她也快撑不下去了。三个月前，她试图冒着信用被降级的风险，申请25万来对房产卖空(short sale)，但是挂在房产网页时点击率很多，也有人来看房，却没人买。卖空行为通常在无力支付房贷余额的情况下，以略低于市值将房产卖掉，而这种交易，以银行接受交易价格并承担其中的价格损失为准。而现在房价继续下跌，即使想买房的人，也不敢轻易出手，都在观望。即使真有人来买房，银行的批准程序会长达年余，而这么长时间的拉锯战，也通常以不批准告终。一旦交易无法完成，或者银行不批准，而房主拖欠房贷，银行就会真的收屋、止赎、法拍。
陷入房产泥淖的美国家庭，不只艾琳家一个。根据美银美林的资料，自2007年至今，美国已有约600万套住房被清算(foreclosure);预计在未来4年内，还将有800万套住房被清算，总计将有1400万套房屋丧失抵押赎回资格，约占此期间抵押贷款购房总量的四分之一。仅2010年，被银行没收拍卖的止赎房屋就达到250万套。一旦房屋被银行收回，禁止赎回并拍卖，那么房主的信用级别直接就变成负面。此后很难再从银行贷款买房。即使能贷到款，也是利率极高，不亚于高利贷。
整个房地产市场悲观情绪弥漫。有几个数字可以说明：2011年2月新房开工下降22.5%，创近27年来的最大月度降幅。今年7月份旧房销量环比减少3.5%。新房开工不足，旧房成交率下降，房价继续跌落。房地美和房利美两大住房抵押贷款公司负债累累，其中2011年第二季度房利美因此前发放的贷款仍蒙受损失而亏损52亿。经济振兴是房市复苏的前提，而陷入困境的建筑业是美国经济积重难返、持续疲软的一个缩影。
“我想回中国，但是回不去。这边有巨额房贷，不管卖空还是法拍，处理房子的事情要一两年呢。这个房子，经济好生活好的时候，它是个安乐窝;一旦经济差生活差的时候，它像是捆在我腰上的大石头。在泥潭里，我快爬出来的时候，它再把我拖下去。”
最近，艾琳还是在Dollar Tree一元店买了些彩灯和圣诞节装饰，放在前院里。晚上点起来，她家的灌木丛也亮闪闪光灿灿。因为整个社区都张灯结彩，他们也不能光秃秃的，不然就被邻居抱怨。
“你看，连过个圣诞节，都被洋人拖着往前走，不走还不行。”艾琳像美国人一样，只是送我到她家门口，解释道。美国人不看着客人离开，而是送到门口，直接关门。她也是。关门前，她对我用英语说，“我们被卷进去了。”
回来的路上，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卷住了艾琳?恐怕不仅仅是那座漂亮的房子吧。作者简介：
任双霞，山东广饶人，山东大学文学博士，2008年到日本留学，2010 年到美国，现在美国新泽西州工作，热爱阅读，积极入世。近几年以草根山东和中国传统反观美国，特别关注美国民生、文化以及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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