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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湖

2012-03-21 08:58 未知/ 齐鲁周刊 /

  编者按:

  官扎营是济南近代工业文明的一面镜子,也曾经是济南最大的棚户区,随着近几年的拆迁改造,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刘强的散文,从个人角度,告诉我们一个有别于“正史”记载的官扎营。时光流逝,有的人去了,有的人来了,赵岽的诗歌,寥寥数语,表达的却是人生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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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不掉的官扎营

  □刘强

  五十年前,我家北面是工商河,前面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官扎营。因是单位宿舍,院子特别大,起码有三个篮球场大,里面住着十户人家。有的开辟一块地种菜,有的喂兔子,我家养鸡。

  有一天是过什么节,母亲让我抓只公鸡杀了吃。我去抓鸡,公鸡却像有预感,四下逃窜,一不小心飞到墙上,我赶它下来,它却飞到对面院子去了,我只好跑过去抓。

  虽然是一墙之隔,我却是第一次去那个院子。绕了一圈,来到那个院子的大门口,见红色大门上面有两个龙头。走进去,竟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万紫千红、姹紫嫣红、花红柳绿……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被鲜花的世界震撼。那院子不大,里面像花的海洋,已忘记是些什么花了,只记得有红的,有黄的,有紫的,还有郁郁葱葱的盆景。院子中间放着两个大缸,五颜六色的金鱼在里面游动。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房子,很高,红砖绿瓦,看上去特别威严。

  那一刻,我忘记了跑来干什么,像一个游客驻足观赏。这时,一个人说:“有人来了。”

  我扭头一看,院子里有一个亭子,中间放着躺椅,躺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手拿一本书,悠闲地看着。他只抬头望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我便四下里寻鸡,无意中走进一个房门,里面的设备是我二十年后才使用的厕所坐便器。也就是说,那个院子的主人有自己的厕所和自来水管。

  三十年前我离开官扎营时,那里依然是简陋的房子,脏乱的街道晴天尘土飞扬,雨后泥泞不堪。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居民们都要到公厕方便,春夏秋天里面苍蝇乱飞,冬季冻得屁股疼。男女老少甚至年轻姑娘早上起来都要到公厕里倒尿盆,还要挑着水桶到公共水管挑水,提着垃圾桶在门口等拉垃圾的大车来。即便后来经过改造,官扎营依然脏乱差。那情景下,一墙之隔的院子却像世外桃源。那时没有时空穿越,否则真以为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公鸡很快被院子里的人捉住,交接很顺利,没有理由继续观察,好奇心却让我久久缓不过神来。回家把看到的情景告诉母亲,母亲说那个院子的人可不一般。

  答案到了1966年才揭晓。

  那天我从官扎营第二小学放学,快到家门口时听见敲脸盆的声音,还看见一个人戴着高帽子边走边喊。那时对这种声音和戴高帽的人已司空见惯,但让我兴奋的是那人边敲脸盆边喊,后来走进我家院子隔壁的院子。我听见那人高喊:“我叫苗永鑫,是大资本家,我剥削劳动人民,罪该万死……”

  那人身旁戴红袖章的红卫兵也在喊:“打倒大资本家苗永鑫——”这时我才知道,母亲说的那个不一般的人是个资本家。我兴奋地跟随着喊口号的人走进那曾经让我惊奇激动的院子。但鲜花不见了,盆景不见了,养着五颜六色金鱼的大缸也不见了,唯独厕所还在,因为一个红卫兵正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

  院子成了批斗现场,中间放一排桌子,桌子上铺着红布,红布上放着一块块黄色的东西,还有一尊一尺高的佛像——如今才明白,那黄色的东西是金砖,佛像也是金子做的——我和一群孩子在斗争大会上玩起了捉迷藏,很多大人却围着桌子看,嘴里不停地发着感叹:“金子!金子是这样的?”

  如今已过去近五十年,我依然记得批斗苗永鑫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白天批斗,晚上金条和金佛却一直摆在苗家院子里。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不知道大资本家苗永鑫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他和我省乃至全国著名红色资本家苗海南的关系,更不知道这一对叔侄对我国民族工业的杰出贡献。只知道,我家隔壁住着一个大资本家,是当时成丰面粉厂的经理。当然,现在知道了,苗永鑫的院子坐落在官扎营东北面,正是因为这条街坐落在成丰面粉厂西面,才叫了成丰西街。苗永鑫的叔叔苗海南在抗美援朝时期,还为国家捐赠了飞机和大炮。

  其实,官扎营并非棚户区的代名词,那是济南现代工业辉煌的象征,见证了济南北商埠民族工业的兴衰,迄今还保留着近代重要的工业遗产。官扎营的历史,就是一部济南工业文明的发展史。当然,我不知道苗永鑫是什么时候搬走的,确切地说文化大革命时就被造反派赶出了成丰西街苗家大院。后来,听说苗家大院充公了,不属于苗永鑫了。

  如今官扎营已是一片废墟。居民们住的小院没有了,五路巷、公益里、成丰西街、三官街、车站后街、官后西巷等小街小巷没有了,将近五十年的小学、榨油厂、中街小洋楼也没有了,成丰面粉厂更是成了遗址……

  也许有一天天空会变蓝,环境会优雅,但官扎营却永远不会再有,一处典型的压缩式文化经济的历史标志,随着机器的轰鸣永远消失了。但还是不明白,彻头彻尾的破坏为何称为历史前进的步伐?难道历史前进都要伴随拆除?时隔五十年,依然记得大资本家苗永鑫的院子,记得成丰面粉厂,但却害怕后代的记忆里只有高楼大厦、汽车、电脑、手机、电子游戏……

  (刘强,山东省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所长,国家一级作家,发表作品多篇,其中篇小说《官扎营的马子妮》正在《齐鲁晚报》连载。)

  总有许多人离开和到来

  □赵岽

  总有许多人离开和到来

  我送走了许多人

  弟弟 奶奶 姥娘和好朋友

  今年又送走了姥爷

  他张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们都到了另一个世界

  变成灰或者尘土或者空气

  我迎来了儿子

  我想和儿子成为好伙伴

  我们的确也成为了好伙伴

  我迎来一些背叛者

  我也曾经背叛过

  他们原谅了我

  同样不再又提起

  我还迎来陌生者和仇恨者

  如今我们已变得熟悉

  一起喝酒 聊天

  无所顾忌

  我觉得这样很好

  离开和到来

  它时刻都在我们身边发生着

  我已经像医生一样习惯和无动于衷

  有时哭两声

  还没哭完就想起其他事情

  该走的走 该来的来

  在这个世界上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突然离开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那一天

  你们最好给我穿上一件新运动服

  还有新鞋

  我不想躺得太久

  我要动起来

  出一身汗之后

  终究会在那边遇上你们

  我们坐在一张木桌上喝酒 聊天

  无所顾忌

  (赵岽,莱芜人,著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