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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熟了

2015-06-28 23:10 未知/ □本刊编辑部 /

 

  芒种已过,麦子已经收割完毕。此时,牛羊下山,粮草入库,大地结束了一个轮回,等待新的种子就此萌发。

  得益于现代文明的无处不在,今天的我们不需要知道一块面包、一个馒头的生产过程。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们,提起小麦,已经没有了农耕时代对土地的亲厚,麦子于他们而言,已成了生活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土的离散让我们和麦子逐渐陌生起来,偶尔,在6月到来的时候,我们会听到城市之外遥远的布谷鸟鸣,这时,才会突然想起麦子已经成熟。

  夏满芒夏暑相连,这原本是一连串庄严的节日,它是象征着人类生存的仪式,但是今天,我们无动于衷。

  脱离了劳作的躯体,很容易便丧失对农耕文明的敬畏和眷恋。我们生命中最灿烂的颜色,不再是关于收获的金色故事,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在喧嚣的城市化进程中,孤独而又沉默。

  麦子熟了,风吹麦浪,万种清愁。海子的名诗《麦地》有一句:我们是麦地的心上人,收麦这天我和仇人,握手言和。在这个星球上,没有比收获更重要的事情。今天,在这个收获的季节,让我们洗去脂粉,换上农装,重新回到文明的原点,探寻一粒麦子所拥有的光荣与苦难,探寻农耕文明的过去与未来。 (本专题10-21页)

 

  麦子的文明密码

  如今,在麦浪的深处,这个时节,正是乡亲们抛下一切事情准备收割的时候。几千年的农耕文明让麦子成为一种再也神圣不过的植物,不仅仅被烙在很多徽章与硬币的正面,而是根植在了我们灵魂的深处,养育着我们所有关于生活与艺术的理想。

  麦子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感到幸福的植物。每谈到家园、丰收、富足、诗意这些词汇,很容易和大面积的麦田联想在一起,犹如早年的电影《角斗士》里的男主人公马西姆斯一样,一想到家园和妻儿,脑海里就浮现起捋着麦芒行走的场景。

  《小王子》里的狐狸也曾对自己深爱的小王子这样说:“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对麦田的眷恋是东西方文明共有的特性,它隐含着文明最基本的发展方向:种植、农耕。神农尝百草,后稷教稼穑,从渔猎采集到刀耕火种,人类最初始的文明经验由此确定了下来。

  收获是最让人动容的事情,原始时代留下的壁画中,渔猎耕种是最基本的内容,他们将此记录下来,延续了生存的技巧,将山川岁月铭刻进自己的灵魂。

  文明最基本的范式由此确立了起来,依据耕作,古人发明了历法,依据耕作,古人创作了歌谣以及最隐秘的神明崇拜,并用种种祭祀方式来释放丰收的喜悦和对土地的敬畏,这些原初的感动沉浸到我们的血液里,成为一切艺术的出发点。

  今天的我们,距离土地收获已经很远,机器、化肥、农药从很大程度上取代了繁重的田间劳作,农耕文明在延续了几千年后,逐渐成为博物馆里的展示品,我们也都变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人。对土地的信仰逐渐消失,在我们的记忆丰碑中,它从庄严、丰厚变得荒废、破败,人们不得已逃离农村,将对土地的记忆变成一片私人乌托邦。

  在古希腊神话中,安泰俄斯是大地女神盖亚的儿子,只要他脚踩大地,就能不断从土地中获取力量。赫拉克勒斯最终杀死他的方法就是将他举到空中,使他无法从大地中获取力量。这是一个农耕文明的现代寓言,我们告别收获,告别农耕,最终也将失去我们民族内核中最朴素而又镇定的力量。

  谷物的文化性格:

  从农耕文明到游牧文明

  与农耕文明以谷物为主食相比,游牧文明似乎更偏向肉食。食物的不同决定了文明的性质。

  《大戴礼记·易本命》中说,“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以之来看肉食的文化和谷食的文化。食肉而勇者凭的是血气,食物的获得是追逐、撕斗,比坏斗狠的结果,即使是蓄养,情意绵绵过了也要讲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食谷而智者则不同,不以血溅为勇,只凭耕耘为生,食物的获得是日积月累,日复一日,比的是耐力。勇夫勇于争斗,慧者自足自满,由此形成的文化,一重消耗,一重积累;一重外假于人,一重自假于身;一重迁,一重土;一者以彪悍勇猛为美,一者以谦逊多智为德。

  按照这么推理下去,食肉者只得勇敢而无智慧,食谷者只得智慧而不勇敢,秉承这两种文明的人一相遇,就好像秀才遇到兵,互相看不顺眼。历史上,我们嘲笑游牧民族茹毛饮血,远未开化,游牧民族嗤笑我们食谷如牛羊,一身草味,大概不外如此。

  不过,这样的对比并不绝对,有勇有谋的大有人在,无勇无智的也并不稀罕。与其说是食物决定了文化和民族的性格,不如说是文化和民族借助食物来认识他们自己。

  我们是食谷民族,植百谷以养世人,这是我们赋予粮食的最高理想,今天来看,这样的理想达到了吗?数据上,我国粮食生产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十一连增”,但耕地污染、粮食安全等诸多命题仍在困扰着我们。

  我们曾说农耕文明智慧而巧,但必须承认的是,它无法成就一个经济帝国。直到今天,一些产粮大县依然要遭受“多收了三五斗”的困局。用占世界7%的耕地养活22%的人口,这是无与伦比的奇迹,但奇迹背后是农业经济地位的下降,是社会地位的不平等。“你就是个农民!”这种歧视性的话语让诸多人群不得不寻找改变出身,改变命运的机会。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在中国的话语体系中,劳动者并不光荣,他们只是繁华世界无所谓遗不遗忘的背影。

  重构农耕的文化命题与资本命题

  在中国的阶层秩序中,士农工商,农的地位虽然被统治者拔到至关重要的地位,但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精神抚慰、文化按摩,在历次的历史大事中,他们始终是被牺牲的一个阶层。

  农耕文明的衰败是从工业革命开始的,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哈代便开始回望旧日的田园。如今,他们已经进入了工业反哺农业的阶段,而我们依然处在“谷贱伤农”的初始阶段。

  三十年来,我们对农村的认知经历了两个比较大的标志性阶段,一个是八十年代后,寻根文学让上山下乡一代重新解读土地上的诗意与苦难,这一阶段,发现文明与土地的隐秘情史,对文明的世界坐标重新解构是一大主题。

  此后,生产力的解放、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让中产阶层开始形成,但此时,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并不诗意的生存环境。

  城市化是当今中国最大的主题,这股浪潮不可避免地让农村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景象。公共服务的缺失、农业劳作的繁重与收获的不对等让农民不得不逃离乡村,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们付出的代价高昂,每一个农民离开土地的背后都有一本心酸账。看看城市对他们的接收度:流浪人员、三无人员、收容遣送、废除收容遣送,直到赠予城市光荣建设者称号、允许以积分换取城市户口……

  终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成功了,然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城市病后,又开始怀念旧日乡村的缓慢时光。他们又回到乡村,试图用自己的方式重塑土地上的诗意。

  土地流转、家庭农场、资本下乡,这是新一轮的上山下乡运动,资本的力量以及一点怀旧性质的理想主义是其驱动力。在这个过程中,寻找私人乌托邦的新农夫们需要重新认知土地,重新建构农耕的现代意义。这是一个文化命题,也是一个资本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