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抗战老兵的70年家国
3月末,我再次来到位于沂蒙山区腹地的沂南县,看望曾采访过的几位抗战老兵,给他们送去我新出版的长篇小说《第五战区》。2012年秋天,我到这里深入生活,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地寻找这些老兵。他们和众多亲历过战争的老人们的讲述,使我得以完成《第五战区》,作品后面,密密麻麻地站立着无数老兵的身影。
仲崇军/图
戴怀清:
春暖花开时想起死去的战友
汶河岸边的岸堤村,位于沂南县城西北部。1938年,中共苏鲁豫皖边区省委进驻这个村子,抗日军政干部学校也迁到了这里。当年的学校旧址,现在仍然原地保留着,门前就是汶河。
抗日游击英雄戴怀清,住在这个山清水秀的村子里。我到戴怀清老人家里采访时,恰是菊花盛开的时节,老人屋子里到处摆满了菊花,一进屋就是扑鼻的清香。
戴怀清年轻时家境殷实,老一辈喜欢唱昆剧,家里曾有一个40多人的昆剧班子。1938年7月,八路军领导的山东抗日第四支队来到岸堤时,戴怀清正在上完小。马月如是一名地下党员,八路军第一天来,他就“当了一名小干部”,带着几名同学去打扫屋子,进去看见东山墙上挂着第四支队司令部,刚打扫完,周赤萍就进来了。
“周赤萍是当时第四支队的政治处主任。”中共沂水九区区委成立,马月如被选为区长,戴怀清很快也参加了联防队,后来一直跟随沂蒙大队打游击,仅他自己一个人,就打死了十多个日本鬼子。
“有一年春上,日本人到村子里扫荡,村民和联防队的人都躲到了河对面的山上。下半夜,村民估摸着日本鬼子走光了,都要回村子。民兵就带头往回走。到了河边,我觉得村里情况不明,告诉大伙不能贸然过河。队友张路德说你们怕死吗?大伙被他一激将,就开始过河。走到河中间,近了,发现鬼子还没走,就和鬼子打了起来。张路德枪法好,也很沉着,他和一个鬼子互相瞄准,一块开了枪,鬼子被他打死了,他自己也被鬼子打死了……”戴怀清,说这些年一到春暖花开时,他就会想起张路德,想起一起打鬼子时死去的那些战友。然后,他沉默了几分钟,站起身,去旁边桌子上拿给我一沓打印的资料,是他这些年回忆他们打鬼子的一些材料。
我坐在老人身边,打开我带来的《第五战区》,找到有关他给我讲述的那些人物故事细节,让他看。我知道,书页上那些文字,一定会再一次,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让他深深地怀念起他的战友……
老人今年已经92岁高龄,仍和我当初来采访他时一样,耳聪目明。现在,他的生活由儿女照顾,也算安逸幸福。他每天要做的事情,除了养花草,就是坐在那里,一份一份地翻看《参考消息》。
徐乃荣:
向老兵致敬的一万条理由
来到孙祖镇乔家庄时,已是午后三点多。几棵高大的榆树上,结满了翠绿的榆钱。早些年,榆钱是很多人餐桌上不可多得的美味。2012年我来采访抗战老人徐乃荣时,他首先给我说的,就是在抗日那些年,他们经常会饿着肚子去打鬼子,有时候两天都吃不上东西。“要是看见了榆钱,能捋一把塞进嘴里,比吃锅饼都还香甜。”
我们停下车,刚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了徐乃荣老人。之前镇里打过电话,他就拄着桃木拐棍,在孙子的陪同下,到村口来等着我们了。要知道,这可是一位105岁高龄的老人。我暗自愧疚,慌慌张张跑上前去,挽住他的手,随着他穿街走巷,一起往家里去。老人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
这天气温高,超过20度,老人还穿着棉袄棉裤。他边走边告诉我,他年纪大了,开始怕冷了。“以前不这样,打鬼子那些年,就是冬天里不穿棉裤,满山遍野地跑,睡在山里头,在雪地里趴着,也不觉得冷。”他的手非常温暖,步子也迈得相当稳健。我握着他的手,和他并行朝前走着,心里想像着,他虽然个头小,但年轻时候扛枪打仗的样子,肯定也非常威武,勇猛。
徐乃荣老人是1938年参加的革命,1939年加入共产党,1941年去位于滨海十字路的抗大学习,1944年担任了县抗联主任。他说,八路刚来村里时,在村里刷标语,叫他帮忙找凳子,提靛青水,问他知道共产党吧?他说知道,到岸堤去给八路军送过给养。
后来八路军“撒种子,扎根,宣传群众入党,打鬼子,”他就加入了。“打鬼子保家国的事,怎么能不干。”
我来采访他时,他正在生闷气。原因是他一个弟弟去世了,但墓碑上的碑文刻错了几个地方。一处是入党的年份,1942年被刻成了1940年;另一处是基干团长,被刻成了民兵连长。徐乃荣看了,坚决不同意,要家人用电打磨机将错误的地方磨去,重新刻。弟媳妇不愿意修改,觉得已经刻上了,磨去再修改就不好看了。两方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把原来的碑文打磨掉,重新刻了。
那天采访后回到沂南县城的住处,我专门写了一篇日记,记录下发生在老人家里这件事。记得讲这件之前,老人刚给我讲完他们上战场前,做战前动员。战前都要先讲死,“打仗能不死人吗?当兵死了,就是为人民,为革命。”只是现在,我不知道曾发生在他们家里的这件事,家人后来有没有完全理解他。
老人识字不多,我还是把《第五战区》送给了他。因为在那些字里行间,也有着他抗击敌人的身影,有着我们要向一个抗战老兵致敬的一万条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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