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在1945

　　201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去年，国家将9月3日确定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今年，中国将在纪念日当天举行盛大阅兵仪式。

　　我们将视线转回到1945年的舞台：旧的秩序被打破了，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冷战阴影下的世界正在代替同盟和轴心的对立。在中国，国共两支力量开始占据主导，日军退到次要位置，并最终消失。

　　1945年，是战争与和平的交叉口，直接影响了之后的70年;它又是一个高度复杂的图景，很多被压抑的故事值得重新书写。尤其是那些小人物的命运，女人的命运，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被裹挟进大历史阴影的普通人，他们的命运无法由自己把握，在时代的洪流里，颠沛无助，成为巨浪中的一根稻草。

　　杜甫所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战争结束，却又满目疮痍，有如《2012》中抵达伊甸园的灾民们，面对的并非重建家园的幸福生活，而是又一次的巨浪来袭，在1945的短暂宁静里，疲惫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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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汉奸、文人：

　　三个人的悲喜剧

　　1943年，一首歌在抗日根据地传唱，头两句是：“1943胜利的年，让我们快乐，让我们勇敢……”此时，连续几年的日军大扫荡已结束，根据地迅速壮大起来。

　　两年后，真正的胜利来临。

　　1945，纵观全球，大城市沦为一片废墟，饿殍遍野，人口大幅衰减，生活颠沛流离。人们开展了大范围的无情报复。与此同时，难以估量的损失已成过去，光复掀起了无以伦比的喜庆狂潮，人们前所未有地纵情欢乐。

　　9月5日，山东海阳，就是那个以地雷战闻名的地方，民兵张吉俊正在锄红薯，看到海滩上一架日军飞机发生故障迫降，在其他民兵的帮助下，徒手将飞机夺取，活捉三个俘虏。

　　根据当时的报道：审讯时，一个俘虏讥笑说：“你们中国人只会种高粱，能开得了飞机吗?飞机到你们手也只是一堆废铁!”在场的人听着肺都要气炸了，正好一批汪伪空军扬州起义人员赶来了，很快把飞机修好。

　　上级决定要把飞机转移到离南庄村100多里的桃村。这天早饭后，飞机腾空而起，机舱里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原来，没坐过飞机的张吉俊在头天夜里就带着干粮躲在飞机厕所里，等飞机上了天才敢出来。

　　这是胜利的一年，一个农民的幽默故事，在这一年里呈现，显得轻松愉悦。然而，这也是另一些人的梦魇之年。

　　兖州人宋乔，在1945年5月2日至8月，担任最后一任伪济南道道尹。他曾为日军辩护道：“友军代吾人而举政治革命之义帜。故七月七日夜卢沟桥之事变，与法国大革命，七月十四日黎明攻下巴士提尔之性质略同。”无耻言论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一年是他人生的落幕，1946年，他以汉奸罪被判处五年徒刑，建国后干脆被镇压。

　　乱抓“汉奸”当然是生财之道，山东接收大员李延年从重庆带来护卫的别动大队，是一支属于军统的特务武装。这支别动队进入济南后，即与当地汪伪特务挂钩，紧密结合，利用那些情况熟、办法多、手段辣的地头蛇、变色龙之类，去执行“特别任务”，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1945年，颠沛多年的文人们重回故园，却是满目疮痍，喜忧参半。抗战接近尾声时，作家王统照结束上海孤岛的生活，返回青岛，他在观海二路的房舍已被抢掠一空。

　　抗战结束后，山东大学在青岛复校，王统照在中文系任教。 经历战乱中迁徙、合并，山东大学图书馆藏书尽失。他为山大提供了一个可贵的信息：青岛的一个叶姓朋友收藏了 300多种以山东省为主兼及其他各省的地方志线装本书籍。他建议校图书馆购入这批图书，整整拉了一汽车。这一批大宗图书珍藏在山大图书馆特藏部，一些书成了孤本、善本，是无价之宝。

　　想起老舍写于此年的一首《相思》，起始两句是：“茫茫何处话桑麻?破碎山河破碎家。”八年流离漂泊的游子之苦已然沉痛，回归故土的遥遥无期使老舍只能如一只南飞的孤雁，在时时回首中倾诉胸中难抑的乡情。

　　应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在1945筑成了历史的分水岭

　　回归1945年的大历史，没有任何理由轻松愉悦。

　　这一年12月27日，李延年在济南主持日军正式签降仪式，值得一提的是，选择这一天受降，应当说再合适不过：八年前的同一天，日军占领济南。

　　往前推到1945年9月1日，于1943年7月撤到安徽阜阳地区的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回到济南，结束了两年多的流亡岁月。与其形成对照的是，共产党于1940年7月26日成立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并于1945年8月日军投降前夕，成立山东省政府。

　　就这样，两个省政府同时存在的局面形成。

　　接收日伪军财产，成为当时民怨沸腾的焦点。在济南，天上飞来的，地下钻出来的接收大员们纷至沓来，各种名义的特派员、督导员亦接踵而至。他们有的声称是中央某某部派来接收某个企业机构的，有的夸耀是受某个“大头”甚至“极峰”的委派前来视察、督导接收工作的。这些庞杂众多的“劫收”大员，既有满腹发国难财的歪门邪道，又早掌握了接收对象的情况底细，加上来头大，靠山硬，下车伊始，便大肆查封敌产，择肥而噬。

　　就在国民党蛀虫不断的攫取中，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在悄然变化。

　　看一组数字：1945年，大反攻前，山东解放区拥有47168个村庄和2082.8万余人，占全省面积的68%，敌占区只有19%，游击区占13%。至1946年3月，解放区扩大为65422个村庄和2899万余人，占全省总面积的92%，国民党统治区仅占8%。

　　一场改变中国命运的对决，就在1945年这个让所有国人亦悲亦喜的时刻拉开了序幕。国共两党磨拳霍霍，新的战争阴云开始笼罩这片土地。刚参加完抗战胜利狂欢的人们，不得不开始了人生的选择：所有人，非此即彼，要么属于这个阵营，要么属于那个阵营，没有第三条道路。

　　然而在表面上，1945是和平的一年，重庆谈判让和平的呼声达到高潮。当时，《大公报》对重庆谈判报道：“爱好民主自由的人士都知道，这是维系中国目前及未来历史和人民幸福的一个喜讯。”许多爱好民主人士盼望国共两党和平协商，创建联合政府。

　　重新发现1945的现代意义

　　“这个世界是如何从废墟中站起来的?当数以百万计的人饿着肚子，一心只想报仇雪恨、血债血偿，又会发生什么?人类社会或‘文明’将何去何从?”《零年：1945》作者布鲁玛在序言中写道。

　　其实，塑造我们当代的生活的，不是1945年结束的二战，而是1947年开始的冷战。1945年不仅是一个胜利时刻，更是一个通向新的混乱的前奏，是真正胜利的一个必要过渡。

　　谈及1945，作家许知远说：“在我成长岁月的历史叙述中，1945年的意义被有意低估，1949年才意味着一种新秩序的形成，被赋予了解放的意义。加入苏联阵营的中国开始了一段崭新的历史轨迹，也创造了一种封闭、特定的历史叙述。在这种意义上，1945年的意义被双重忽略了。因为意识形态的问题，它在中国的历史语境中被忽略，因为中国的自我封闭，中国的角色在全球叙述中被忽略。”

　　他接着说：“如今，重估历史潮流已经开始。在中国国内，一股民族主义的倾向将强化1945年代表的胜利意义，而在国际舞台上，伴随21世纪的中国成为世界舞台的中心性角色，其被忽略的历史作用将被再度挖掘，它不再是1945年旧金山会议上最容易被忽略的五大国之一了。”

　　那些被压抑、被遗忘的历史，同样重要的是，你要学会用更敏感、富有同情的态度理解他人，理解历史中的暧昧含混之处，防止自身滑入新的、僵化的陈词滥调。

　　当中国愈来愈成为新世纪的主要角色时，这种视角变得更加迫切。而今，1949的意义依旧，1945的意义正在我们内心深处酝酿，也可以说，只有到了现在，我们才从历史的阴云中发现了1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