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踪农村女童背后的“集体走失”
■留守女童生与死·案件
本刊专访“宝贝回家”志愿者协会副理事长张群——
2009年8月26日,3点多出门玩耍的王子涵在村子兜兜转转里寻找雨佳小姨无果,4:40分,目击者在滨州市邹平县好生镇山旺村广场最后一次见到王子涵,5分钟后,子涵消失了……
伤痛来得猝不及防。子涵丢失后,奶奶得了肝癌,姥爷急性脑血栓住院,姥姥糖尿病加重后眼睛哭得几乎失明,妈妈和爸爸从此成为深度失眠者。
5分钟,孩子一眨眼就消失。小女孩去了哪里?丢失女童到底什么在集体缺失?我们的父母监护、我们的社会安全机制、我们的儿童救助机制是否不同程度上缺席?本刊记者联合“宝贝回家”志愿者协会副理事长张群,对此进行了调查采访。
短短五分钟,宝贝儿为何会“迷路”?
2009年8月26日,暑期结束的前几天,在滨州市邹平县好生镇山旺村的家里,7岁的王子涵正在写日记。
作为周村油坊街小学一年级二班的学生,暑假结束后,王子涵将升入二年级。
下午三点,天就要下雨,家里闷热得很。
“妈妈,我想出去玩会再写。”子涵告诉妈妈,她要去三姑姥姥家找最喜欢的雨佳小姨玩,妈妈想着不过就在村子里,嘱咐雨佳不要忘记带雨伞,就埋头忙家务了。
剪着童花头的王子涵,拿着妹妹的小红伞出门了。下午五点,雨下大了,妈妈出门接子涵回家。
经打听,子涵先是去三姑姥姥家找雨佳小姨玩,可惜他们不在家。后子涵又去了二姑姥姥家、家庭教师家,结果他们都不在家。
4:40,有人最后一次看见王子涵是在滨州市邹平县好生镇山旺村村广场,该目击者称,身穿粉色短袖背心,青色裤子的王子涵在广场玩了一会。不过五分钟,广场上再也没有王子涵的身影。
短短五分钟,子涵去了哪里?再也没有目击者,几乎所有人都想把时间拨到这夺命的五分钟前。
子涵剪着齐肩短发,圆脸,头顶旋处有一明疤,那是子涵2岁多时,在奶奶家磕破,之后那里再也没有生出头发。
右额头处有个小疤,妈妈记得那是在姥姥家妈妈一个没注意,子涵倒在台阶上,磕破后缝了2针。那时,王子涵3岁多一点。
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右脸颊上有个小酒窝。
在房丽红与丈夫王仲永制作的寻亲帖子上,清晰的写道:
涵涵你今年已经7周岁了,你属马,2002年6月21日下午4点45分出生。你一定要记得爸爸叫王仲永{王永}妈妈叫房丽红{房燕},你的舅舅房伟在周村148医院后勤工作,舅妈刘巧荣在148急诊科工作,是一名护士。你在油坊街幼儿园的白老师和韩老师都在想你,她们是那么喜欢你,你也不要忘记你的一年级二班班主任叫张冬梅。
如果你能找到家,我们都在等你。
打拐之难:打拐只能靠民间?
在“宝贝回家”寻亲论坛上,王子涵的寻亲编号为:9024。
报案后刑警调查数日无任何信息,劝王子涵家人在网上寻亲。
“假如收养我们女儿的家长看到,恳请你们跟我们联系一下,好让我们悬着的心放下。”
“涵涵,在外嘴巴甜一点,人家会对你好一点。”
6年里,王永和妻子房丽红在各大论坛发帖求助,称能找到女儿并送回家重谢30万,有确切信息者也会重谢万元。
“仅借助警方力量,寻亲之路非常难走。”张群告诉记者,如今这样的寻亲论坛很多,“宝贝回家”、“专业打拐”、打拐人邓飞、公安部打拐办公室主任陈士渠……打拐,俨然成为社会共同关注的焦点问题,而各路社会人员以及公务人员的合作,也让寻亲有多方线索可寻。
在宝贝回家论坛上,每天都有八九个走失儿童被编入案。有报道称,5年来,济南市破获拐卖儿童妇女案件48起,成功解救被拐卖妇女28人、被拐卖儿童19人。而与几乎每日可见的被拐儿童信息相比,官方解救途径仍然在路上。
“发现疑似被拐和孩子走失后,还是拨110报警。”张群接受采访时表示,一定要去公安厅采集血样,第一时记录DNA,以便于双方“滴血认亲”。
然而,寻亲家庭仍然走一条艰难之路。“就算重金悬赏,也很难等到线索。”王永说,甚至有骗子打电话来虚报情报,冒领赏金。“太没有良心了。”
支撑王永找孩子的是不断的写日记来抒发思念,2009年11月12日 ,王子涵失踪78天。王永在日记中写道:漫长的78天,痛苦,伤心,牵挂,担忧,思念……妈妈泪留干,瘦了20多斤,彻夜失眠,就算吃了安眠药还总会在梦里惊醒呼喊着涵涵的名字;姥爷焦急之下患上脑血栓,姥姥的糖尿病加重,哭得太多,眼睛差点失明;奶奶刚从肺癌的恐惧中摆脱,又陷入痛不欲生的痛苦里;爷爷也病倒了,爸爸总是在流眼泪,四处发疯打听你的下落。
6年过去了,在“宝贝回家”论坛上,王子涵的帖子还是置顶。宝贝回家发起人张群介绍,但凡一组织寻亲活动,王子涵一家人都会到场,如今王子涵的妹妹也已有七岁,和姐姐走失一样大,她也会跟着爸爸妈妈,向身边行人发送着寻找姐姐的宣传页。
在房丽红的QQ空间里,日记一写6年。“真希望回到8月26日3点前,妈妈一定不会让你出门,就算你要出去,妈妈也会陪着你。”
每每听到有丢失女童的消息,房丽红和王永那几天精神状态会非常低迷,彻底睡不着觉。东阿刘集一对姐妹失踪,王永打电话协助家属寻找,也不忘时时打听案件细节。当得知9岁的妹妹最终发现被谋杀,在离出事地点七八十里的地里发现尸体时,王永一下子心凉了,“原来丢失的孩子还有可能被害,支撑我们的信念一下子崩塌了,不敢想象子涵去了哪里。”王永不断地祷告,涵涵一定被卖到了某个人家,现在正活得健康。
当时正赶上秋收,王永边收玉米边不自觉地往玉米地里看,“害怕涵涵可能被扔到地里,就算被害,也想找到她的尸体。”
反问社会:
我们如何去爱我们的孩子?
电影《亲爱的》中,失而复得的孩子田鹏和父母以及众多丢失孩子的家长站在街头,他们正在组织“寻亲”活动,人贩子的老婆李红琴突然跑过来抱了下曾经养育过的田鹏。原本平静的失亲家长们,突然暴躁,发了疯的围上来暴打李红琴。
王永说,恨!咬牙切齿地恨!但又不敢诅咒,深怕诅咒会对子涵不利。“希望拐卖后,子涵被卖到善良人家,能够吃得饱,睡得香。”王永说,哪怕子涵再也无法回到身边,但只要知道她活着,就足够了。
对王永来说,破碎的家庭无法弥合,而自责对孩子的疏于照料再也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这是最大的痛,如今他们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子涵妹妹月月的身上,但子涵,仍旧是生之剧痛。
“夜深了,宝贝你怕不怕黑,天冷了,宝贝你在哪里睡,你的脸上是否挂着无助的泪,没有你,我的心已碎。”今年儿童节前夕,全国100所城市联合开展“宝贝回家百城反拐宣传”活动,100所城市的失子家长走上街头,向市民宣传反拐知识,提醒市民看好自己的孩子。在泰安站,参加活动的有滨州失踪女孩王子涵的妈妈,有肥城失踪女孩鲍美玲的家人。
“不管工作有多忙,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孩子。”肥城市老城镇大石关村的鲍美玲从1991年被人拐走后,全家人从没放弃找她。每逢年节,美玲妈妈都会多摆一双碗筷。
然而,女童被拐卖后,潜意识总是缺少安全感,以致于人生路总过得不顺。28岁的孙丽(化名)现住在新泰,她找到张群,请其帮忙寻找亲生父母。
“我从小就很冷漠,如今离婚两次,每次我都不敢深爱,怕一爱就会失去。”齐鲁医院心理医师毛琴告诉记者,被拐卖的孩子,大都一生背负拐卖的“黑漩涡”,她们很害怕失去,又不敢靠近。
有幸孙丽很快找到家在常州的亲生父母,然而不幸的是,亲生父母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原来,5岁时孙丽家中添了弟弟,全家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弟弟身上,一日赶集母亲回家光顾照看弟弟,5岁的小丽被丢在集市上被人带走,之后回到家的母亲没敢给家人讲实情,时间一长,家人没有继续寻找。
“孙丽的原生家庭是个例,很多失亲家庭都是一生不会放弃寻找孩子。”张群说,很多失亲家庭为了不放弃希望,坚决不生第二胎,“想生第二胎需要提供第一胎死亡证明,这个最难面对。”
孙丽没有继续联系原生家庭,她告诉记者,从今往后要好好孝顺养父母。
说完,孙丽哭了。
■延伸阅读
追问走失流浪儿
1、儿童的权利宣言:免于恐惧的权利、免于无知的权利
联合国大会于1959年11月20日通过了《儿童权利宣言》。《宣言》包括10条准则规定了儿童应享有健康成长和发展、受教育的权利。《宣言》指出儿童应受到特别保护各方应通过法律等手段让儿童能在健康正常的状态下享有自由和尊严得到身体、心智、道德、精神和社会等方面的发展。《宣言》 还指出儿童在任何情况下都应首先受到保护和救济不应受到任何形式的忽视、虐待和剥削。
1989年11月20日在《儿童权利宣言》通过30周年之际联大又通过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儿童权利公约》。
2、走失流浪儿童背后的制度缺席
据民政部统计,2010年全国共救助流浪乞讨未成年人14.6万人次。
流浪儿童问题由来已久,他们大部分来自中西部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村居多,经济贫困、生存条件恶劣、家庭结构不完整、家庭教育方式不当、少年自身心理特点,以及胁迫未成年人犯罪等都成为他们流浪的起始。
他们不只是一群缺少父母照看的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孤儿,他们的成长与中国的未来也息息相关。儿童走失和失踪背后指向着不完善的流浪儿童管理救助机制。有人指出,这暴露了我们民间的社会救助组织不发达。
相关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