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中:最后的黄埔生
专访山东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
从大陆“末代”黄埔生到山东省黄埔同学会会长,陈镇中的一生,经历了黄埔军校余音绕梁的后六十年。向前看,他的许多学长是民国时叱咤风云的将军;向后看,他的生命始终与黄埔紧密结合在一起。
十里挑一的末代黄埔生
6月4日上午9点,本刊记者赶到陈镇中位于济南二环南路附近的家里。87岁高龄的陈镇中老人,向记者讲述了他的黄埔往事。
1927年12月,陈镇中出生于泰安。1948年9月,20岁的陈镇中已经在山东南华学院中文系读了两年书,想到北平继续念书。他原本看中的辅仁大学却不招收插班生,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十期的大哥告诉他:“你从大一再学吧。”
这时候,距离北大女生沈崇被美国海军陆战队伍长皮尔逊等2人强奸事件,刚过去一年多时间,作为一个热血青年,陈镇中对美国霸权主义“非常愤恨”,同时坚信“国家要富强,必须要有强大的武装”,此时恰逢陆军军官学校招收学员,北京就有招生处,他于是想到了“军事救国”,决定报考军校。
陈镇中至今还记得,仅北京招生处就有2000余人报考,所有人先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体检,然后再考文化课,两轮刷下来,留下的仅有一百多人。“全国在沈阳、南京开了八九个招生区,最后一共招了三千多人。”
陈镇中成为第23期步科指挥系的一个学员,同时也成为末代黄埔生中的一员,他们被拉到成都双流机场校区接受训练。
黄埔军校的教育分为三部分,入伍期的魔鬼训练,强度大到“有人逃跑,有人泡病号”;体能过关后的复试分科考试,内容包含兵器学、工兵、战术等科目;最后的军官养成教育,每个人都要“轮流当一次副执行官”。目的就是培养团指挥以下基层军官。
陈镇中坦言:“黄埔人有自己的气概和风格,而这些气概和风格构成了黄埔精神。”
风从何处来?在毕业60多年后,87岁的陈镇中缓慢而坚定地向本刊记者陈述道,是政治经济学、伦理学、修身这些课程,是校门口的对联“升官发财行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是孙中山提出的“爱国家,爱百姓,不要钱,不要命”。
1949年的去留抉择
1949年12月3日,蒋介石在陆军军官学校最后一次阅兵。
当“国歌”奏起,升至半空中的青天白日旗突然发出“嘣”的一声,从半空中跌落至地上。“落旗”成为蒋介石留给这所学校的最后记忆。
原定于1950年春夏毕业的23期学生们匆忙毕业,编入战斗序列,在掩护蒋介石离开后,准备西迁离开成都。“他从23期学生中选了五六十个带到了台湾。”陈镇中说。
12月25日,教育处陆军少将处长李永中正式宣布军校起义,他表示:“校长、教育长都坐飞机走了!你们都是青年学生,我不能拿你们年轻的生命去作无谓的牺牲。目前的形势大家非常清楚,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起义。如果说这是罪过,罪过由我一人承担。你们是青年,青年是有前途的,希望你们保重。今后一切行动都听共产党和解放军的。”
“我们那时候都已经20多岁了,都有自己成熟的政治看法,谁是真革命,谁是假革命,有判断力。这从起义发生后,3000多人中,只有20多人跟着去了台湾,就能看出来。”
陆军军官学校被解放军接收后,重组为解放军西南军政大学川西分校,留下的原23期学员在这里继续学习,随后走上不同岗位。“23期的学生比较幸运,我们没上过战场,22期以前的,有的被打成了反革命。”陈镇中感慨道。
本刊记者想要一张陈镇中在学校时的留影,他回答:“都烧了,我们只有一本同学录,保存在一个同学手中。”
至于去台湾的23期学生现状如何,陈镇中说:“后来我去台湾,见到这些同学,只有一个中将,当时除了七八个途经香港,让原校长关麟征开了证明信,去往台湾,其他的他们就不再信任了,后来去的20几人,都在做商业。”
小字辈“领导”将军们
本刊记者面前的陈镇中,虽行动有所不便,但头脑清醒。气概、风骨、黄埔精神成为他律己的标准、人生的寄托,也成为他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中提及最多的词语。黄埔人无论建功立业还是成为普罗大众,这三个词语都会伴随终身。“‘爱国家,爱百姓,不要钱,不要命’,孙中山留下的传统印在脑子里,连死都不怕了,到哪里也压不垮他。”
1989年5月20日,山东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陈镇中当选为秘书长,负责同学会日常事务。彼时的陈镇中62岁,在一众80岁左右、当过将军的学长面前,着实是个小字辈,被戏称为“小字辈担大任”。
而在海峡的那一边,黄埔一期学员邓文仪的秘密来访,促成了中华黄埔四海同心会的组建。陈镇中描述当时的情境:“那时候是1990年,邓小平让人去问邓文仪要不要以私人的身份造访大陆,邓文仪不敢来,有人说你不是莫斯科东方大学毕业的吗,与邓小平是同学,后来他就来了。邓小平接见了他,回去后第二年正月,同心会就成立了。”
自此,两岸黄埔学员接触渐多。
“山东同学会第一个接触的,是黄埔第10期同学、退役上将、台湾中华黄埔四海同心会执行会长张琦夫妇。”那是1991年,张琦受到时任总书记江泽民接见后,来济南探亲。
后张琦多次来鲁观光,山东黄埔军校同学会通过他给蒋纬国先生带去敦请为祖国统一尽力的信,使双方关系进一步发展。蒋高兴地回音称:“请老弟放心,吾绝不做对不起民族之事,愿吾辈黄埔同学精诚团结,同心戮力,为祖国统一鞠躬尽瘁。”当时,蒋纬国是黄埔四海同心会的副会长,后为会长,生前为反“台独”、促统一起到积极作用。
“山东黄埔军校同学会就是联络两岸的、海外的感情,接待两岸、海外黄埔校友,”陈镇中说,“一共接待了80多次。”本刊记者说,80多次也挺频繁了,陈镇中感慨,“哎,也20多年了。”
几年前,陈镇中回访台湾,“有位黄埔校友请了五个上将来陪我,很正式。”此时,台湾黄埔军校已经办了70多期,陈镇中颇为唏嘘,“我们之间没有隔阂,都有着‘爱国家,爱百姓,不要钱,不要命’的黄埔精神。”
黄埔人在山东
□本刊见习记者 尹丛丛
采访中,陈镇中向本刊记者讲起了诸多山东籍黄埔生的事迹。《血战台儿庄》中的敢死队队长仵德厚,乃是黄埔学员,“当时,给他们一个人发200大洋,他说脑袋都不要了,要银元干嘛?他撒地下了。他有句话,说的很朴实,我们牺牲后,在这儿立个碑,说明我们是在1937年抗击日寇牺牲的。这就是黄埔的不要钱不要命精神。”
与之相呼应的,是先后8次穿越被称为飞行禁区的“驼峰航线”的王延周(日照人),是喊着“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军事第一,胜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抬起头来,竖起脊梁!”参加抗战的回族黄埔生脱恩铸(青州人),亦是无数在抗战、抗美援朝中牺牲的同学。
我们特别要提到王延周,他1938年进入黄埔第16期学习,在抗日战争中,先后击落1架大型运输机、3架零式战斗机和1架东条战斗机。在中美空军混合团,先后8次穿越被称为飞行禁区的“驼峰航线”。1946年,王延周驾机起义,1949年开国大典时,他驾驶战机飞过天安门。抗美援朝战争中,他又击落击伤美军F-86飞机各一架,荣立二等功。2012年,王延周,这位最后的飞虎队员,因病去世。
而在和平的60年,这种精神依旧支撑着黄埔人。
枣庄人曹文华,是黄埔第17期学员。“他当年没参加起义,也没投诚,把部队一交就回来了。回来后没有任何安置政策,后来他去葡萄园养葡萄。为了养好葡萄,曹文华住在葡萄园,一次看到一个小枝断了后,竟长出新芽,他受此启发,发明了葡萄‘轮流分压变革’栽培新法,一年可收获四茬葡萄,并出版《葡萄轮压变革栽培法》一书。直到《中国日报》的记者采访他,才知道他是黄埔的学员。”
在教育界,上世纪80年代金质奖章获得者,山东有十几个,其中两个就是黄埔学员。平原一中的王振湘,“上课只拿两只粉笔,不带书,他都背过了,当时平原一中的理化分数,高考没有下来90分的。”
都说“一入黄埔终身黄埔”,这怕是另一种对黄埔精神的身体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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