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陆焉识”的多重命运——王氏家族的家国叙事
诸城相州王氏,在现代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政治上是一家三党,王翔千、王尽美是山东共产党的创立者,王乐平、王立哉是山东国民党的元老与创始人之一,王叔铭后来成为台湾国民党的空军总司令;文学上也出现了一家三派:五四老作家王统照,红色作家王希坚、王愿坚、王力,诗人臧克家,台湾作家姜贵(王意坚),相州一度被称为“作家村”。
王氏家族的文人们,政治倾向相异,时间、空间跨度较大,有意无意中在文学上呼应唱和,20世纪的大江大海,像一道伤疤,隔开了一个家族的文脉传承。
王统照的独立人格
提到王氏家族的文脉,首先要大书特书的是王统照。他是与茅盾齐名的大作家,是王氏家族后来的一系列作家的“鼻祖”。
作为一个与政治保持距离的为人生的艺术家,王统照始终与自己家族热心政治的子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与王翔千是同族兄弟,两人曾一起吟诗赋词,王统照每次回济南,总是住到王翔千家里。而国民党那边的王乐平比他晚一辈,亦交谊深厚。但他在大动荡的年代,从未加入任何党派,坚守自己的知识分子立场。
那个政治汹涌的年代,王统照是极少能保持自己独立身份的知识分子之一。长篇小说《春华》,他没有选择党派鲜明的人物为主人公,而是选择了动摇彷徨的知识者王志坚为头号主人公。他看到的不是革命激情的高蹈与浪漫,而是对于普通大众而言的流血牺牲的不可避免,是战争的发动者“拿破仑”会被当作英雄来崇拜。《春华》发表于1936年,就已经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未来革命的走向。
整个20世纪,我们听到的多是知识分子为各党派代言的声音,却很少能听到知识分子自己的真声音,而由王统照,我们终于能听到知识者自己的声音。
“反右”前夕的1957年,王统照病逝于济南。
王愿坚、姜贵:
两兄弟陌路天涯
王愿坚和姜贵,比王统照晚一辈。
王愿坚,斐声文坛的红色作家,多少人的中学时代是读着他的《七根火柴》、《党费》长大的,他编剧的电影《闪闪的红星》曾照亮一代人的青春梦想。
姜贵,本名王意坚,1937年参加国民党军队,后为汤恩伯总部成员。1948年全家到台湾,1980年逝世。一生著有二十几部长篇小说,其中《旋风》、《重阳》较著名。学者夏志清说:“《旋风》实在是中国讽刺小说传统——从古典小说到近代作家如老舍、张天翼和钱钟书——中最近一次的开花结果。”
有人说,《旋风》可与大陆杨沫的《青春之歌》有一比拼,不过两者是左右相悖、红白得间,反着个儿来的。
王氏兄弟两人各自走上的不同的人生道路与一个人密切相关,那就是山东的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他们的六伯父王翔千。姜贵少年跟着王翔千在济南上学,从中国共产党创立之初就参加并目睹了他们的早期党内活动,与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是同班同学。
姜贵曾被王翔千派到王家的另一支、国民党人王乐平等在青岛创办的胶澳中学读书,原本希望他在国民党那边看看光景,做个卧底,没想到他趁势加入了国民党一边。
如果说,王翔千对姜贵进步的强烈要求加强了姜贵的叛逆心理,最终把他推向国民党阵营的话,那么他和他的革命思想却是牢牢吸引住了王愿坚。
1944年7月,年仅15岁的王愿坚参加了八路军。从此,王愿坚再也没离开过部队,最终以军人的身份盖着党旗去世,忠心耿耿地为父辈的理想奋斗了一生。
抛开争执之后的人性书写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到王翔千的儿子王希坚。王希坚走了一条和王愿坚类似的道路,作品关注新中国社会的变迁。我们看到,王统照之后的一代,被明确分为了两派,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有人说在今天,我们只有借助姜贵才能读懂王愿坚,而借助王愿坚,我们也能更深刻地去理解姜贵。
值得一提的是,姜贵在台湾、在写作中,经常处于的是对过去的、故乡亲人的怀旧中的孤独感。他生活并不如意,晚景极为凄凉。
而王愿坚也在历次的运动中备受磨难,在土改时,山东极左的土改政策,不管他伯父是共产党创始人,因为他们是地主出身,他的父亲王振千就被扫地出门,姐姐被剃成阴阳头游街。其后几乎历次政治运动,王愿坚都没逃过挨斗的命运,《七根火柴》为什么没写成“八”根,都会给他带来一场厄运,地主黑五类的身份在文革中使他受尽劫难,因之性格更为内敛谨慎,噤若寒蝉。
王愿坚的女儿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有一个伯父在台湾,她说,要是早知有这么个伯父,我当兵或其他的前途可全都完了。也许正是他们的互相“不知”,成为那个特殊年代他们自我保护的一种特殊方式。
其实,与其说姜贵是反共,不如说他是反对伯父王翔千,而那个年代,反抗父权正是“五四”以来青年人的重要思想潮流。只是因为自己出身于历史旋涡中的政治家族,使他的小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政治色彩。而他小说里的共产党员,不但正派,而且高尚,是台湾那个年代难得的为共产党员的正名。其实,他更多的是一个自由色彩较浓厚的怀旧、怀乡作家,一个充满着离乡游子的苦闷情愫的知识分子。
就这一点而言,在这个家族里,姜贵难得地传承了王统照的衣钵,将文学与人生紧密结合,书写一个时代的悲剧。就这一点而言,政治、海峡隔开了距离,却没有隔开人性的光辉,以及对命运的书写。
(本文参考王瑞华著《隔海相叙:王统照、姜贵海峡两岸的家族写作》、《相州王氏兄弟作家的两岸人生》等。)
■延伸阅读
张东木、苗海南的悲情岁月
张东木:资本家、副市长,更是神采飞扬的运动员
说起曾经有过的万贯家产,晚年的张东木哈哈大笑:“我现在有的就是工资!一个月2070,扣除水、电,到手的大概有一千七八。”
从资本家到建国后济南最早的副市长,又从“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到政协副主席,张东木的经历大开大阖、跌宕起伏。
回忆解放初那段时光,张东木语气中透着自豪:“我这个副市长和其他民主党派的副职不一样,有实权,当时就两个副市长,我分管全市的工业。到哪个单位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
时任市长谷牧给张东木配了名挎着盒子枪的警卫员,他自己买了一辆美国吉普车,带着警卫员全市跑。市里要给他配公车,他不要,说:“我又不开车铺,要这么多车干什么?”
朝鲜战争爆发后,张东木捐献了一架飞机,是山东省以个人名义捐献飞机的第一人。“全市工商业者要完成13架飞机的捐献任务,尚有一架‘经理号’战斗机缺款5亿元(旧币),有的同志主张再在工商界做一次动员,我当即表示:‘不要再叫同仁们麻烦了,这5亿元由我来承担。’”张东木在后来的文章中回忆道。
对张东木来讲,资本家也好、副市长也好,固然得意,但从内心深处更得意的,却是当年神采飞扬的运动员生涯。
1997年香港回归,85岁的老人豪兴大发,组织了一场家庭篮球赛。此时,老人一家已是三十几口人,四代同堂。他让第二代和第三代对垒,自任啦啦队长并于赛前亲自上场示范,投篮准确率令儿孙目瞪口呆。
遥想当年,在济南一中上学时,张东木曾获1929年的济南市800米和1500米冠军,第二年代表山东省参加了第四届全国运动会。
1930年以后,张东木到北平汇文中学读书,是篮球队、足球队、田径队的佼佼者。1934年,第18届华北运动会上,他一人独得4枚金牌和一枚铜牌并获径赛个人总分第一名。第二年,天津《大公报》将张东木评为200米和400米全国十杰之一。
苗氏家族的资本避风港
一个家族的商业传承,汇聚了各色人等的力量源泉,和当年的荣氏家族类似,苗氏家族创造了他们的辉煌。同时,他们也一直在寻找一个能让他们安静避风的港湾。
和张东木类似,苗海南同样是“商二代”,同样外出求学,同样临危受命,在民族危机和国内动乱双重打击下,在带领企业走出困境的过程中同样历经磨难。而在建国后,他们两个人同样作为“红色资本家”步入政坛,苗海南担任山东省副省长,张东木担任济南市副市长。
40年代后期,企业经营几近破产。1948年5月间,苗海南去了一趟台湾和香港,也想把工厂迁出。两地同样满目疮痍,市场萧条,遑论建厂的投资环境!加上对国家故土的眷恋,终使他从香港返回了上海。
建国后,苗海南曾任山东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山东省副省长等职。
女儿苗淑菊说:“父亲酷爱收集名人字画,尤其到了晚年,对字画简直达到酷爱成癖的地步。”苗海南收藏了不少珍品,原准备在他百年之后捐给博物馆,而这也埋下了灾难的种子。1966年,他以沉重、困惑和自责的矛盾心情顶着文化大革命狂风暴雨的冲击。“革命闯将”冲进他的卧室,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名画,付之一炬。他躺在病床上心痛欲裂:“不要撕,这是国宝,送博物馆!”屋里古瓷器被砸得支离破碎,屋外焚烧字画的黑灰飞扬,一直烧了两天两夜。
1966年10月3日, 63岁的苗海南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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