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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大学,我们在路上

2013-06-30 09:35 未知/ □吴越 /

  ■现实

 

  “仁人志士”们依旧在路上,从朱清时到张鸣,从贺卫方到陈丹青,从蔡元培到周其凤,失望也罢绝望也罢,毕竟,每个人都在探索大学的核心价值所在。我们寻找最好的大学,是在寻找一种久违的大学精神。我们在历史中发现未来,在批判中找到重塑大学伦理的钥匙。

 

  朱清时的大学“乌托邦”:

  在“毁人不倦”的大学生态中撕开的一个新鲜的口子

  6月22日,浙江大学校友会发表联合声明,公开表达对新任校长任命的诉求及期望。同时,网上另有一份公开信,反对上级部门调任重庆大学校长林建华担任浙江大学校长。虽然接下来浙大校友总会发布声明,称从未发布任何关于校领导任命的声明,但浙大校长任命风波依然引起强烈反响。

  有媒体宣称:“大学教授终于公然以最温情的方式公开表达内心的愤懑,开启非暴力抗命的历程。”是一种萌动的大学独立精神的追求,我们乐见它能成为大学教育去行政化的曲折路途上的一块里程碑。

  我们还记得5年前,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推出教授委员会,被称作是国内唯一真正能做到“教授治院”的正牌委员会。可是,当著名法学家贺卫方从北大转投浙大,委员会的10位教授一致通过,却最终还是遭遇行政阻遏,贺卫方最终留守北大。“教授治校”雏形初现的让人振奋,以及接下来折戟沉沙的无奈,至今想来,仍让人唏嘘。

  对行政化的一次次挑战,虽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但挑战本身依旧让我们迷恋。因为——对自由和真理的向往始终是人类精神世界的核心价值。

  我们需要怎样的大学?怎样的教授?怎样的校长?

  在中国,仅成立几年的南方科技大学是一个独特的存在。2009 年,朱清时出任南方科技大学校长。他的梦想是建一座中国的“加州理工学院”,让学生拥有一流的研究资源和环境,让教授拥有对学校的绝对自治权。2011 年,南科大的第一届“教改实验班”绕过高考,通过自主招生的方式招收了40多名学生。

  多年来为南科大“鼓与呼”的教育学者熊丙奇评价,“南科大正像一只温水中的青蛙”。对此,朱清时回应:“改革的路径不是一条向上的直线,而常常是曲折的,前路有高有低,但最终必将攀登上顶峰。”那段时间,朱清时时常引用一篇《人民日报》的社论《宁要微词,不要危机》为自己辩护:“宁要不完美的改革,不要不改革的危机。”

  南科大采用的是“学院+书院”这种“父母双亲式”人才培养模式,类似于香港中文大学的“书院教育”。

  早在担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时期,朱清时就说:“现在大学的行政化趋势越来越强。大学本来是一个学术机构,运作起来一定是学术优先,就是凭职称定工资、分经费。可是如今,领导的核心力量不断加强,他们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用行政权力来干预。你要当个官儿,有权力就可以指挥这些。过去20多年,中国高校有这种变化。”

  这位当代中国独一无二的大学校长,被赋予了太多人文色彩。他道出了无数人的心声,很多时候却只能一个人支撑一所学校的未来。

  2013年南科大招生手册上印着林语堂的一句话:(理想的大学)应是一群不凡人格的吃饭所,这里碰见一位牛顿,那里碰见一位佛罗特,东屋住了一位罗素,西屋住了一位拉斯基,前院是惠定宇的书房,后院是戴东原的住房。

  这句寄托了大学乌托邦梦想的箴言,让人充满向往,寄托了改造世界溯源的年轻人,也许会创造一系列的大师,一系列的成果。

  张鸣说:“这样的大学太少了,它敢于说话,敢于向陋习挑战。这是在‘毁人不倦’的大学生态中撕开的一个新鲜的口子,让人看到些希望。虽然,一切还需走走看。”

  贺卫方和陈丹青的“出走”:

  “中国其实只有一所大学,就是教育部大学”

  2005年,贺卫方做出了一个决定:停招研究生。

  贺卫方说:“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是教师最大的期盼和最美好的感觉,但是如果你没有办法得到,或者说得到的并不是英才而是庸才的话,我就觉得这个制度就有问题,所以就需要我们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方式来推动制度本身的变革。”

  贺卫方认为,大学的主人是教师,大学并不是如同企业一样的单位,那里有老板,其他人是雇员,或者像衙门,校长、党委书记都是我们的领导,教育部是我们的领导,不,大学是一个独立的机构,大学是一个自由人的自由联合,大学的教授们本身就是大学的主人。

  贺卫方指出,“大学精神失落了,我们怎么去培养人,我们怎么样在培养学生的同时,使得教师自身也得到逐渐的培养和成长?大学精神的失落也导致所有有关学术和教育的制度环节弊端横生。例如如何选任教授,如何评价教授,教授在管理中的角色怎样?凡此种种,都是问题多多。”

  在决定“停止招生”的同时,贺卫方还对“保送制度”提出了质疑。“保送生有两种,一种是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而保送;还有一种保送生是学生干部、特长生。”如果说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而被保送尚属正常,那么,只凭学生干部身份而被保送则集中体现了保送制度的弊端。学生干部可能长于行政管理,但研究生重在学术研究,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却要混为一谈,其中之弊端,由此可见一斑。

  庆幸的是,从2011年起,北大法学院硕士考试恢复到此前较为合理的模式,贺卫方开始重新招收硕士生。

  相比贺卫方,陈丹青停招研究生后,彻底抛弃了大学。

  30多年前,当陈丹青投考“文革”后中央美院第一届油画研究生时,当时切实贯彻“择优录取”的招生政策。他以外语零分、专业高分被录取。很多人都知道,他在外语考卷上写下“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了考场。教育发展了30多年,这种现象再也没能出现。

  陈丹青始终不能容忍考试表格中的分数顺序:政治,外语,然后才是专业。他直指这种顺序是“荒谬”的。因此,他的“第一炉”博士生全军覆没。由于政治、外语关卡,陈丹青长达4年招不进一名硕士生。而且他很快明白,这种“汰优制度”,20多年来全国艺术院校千万名老师早已司空见惯了。

  陈丹青并未在批评体制时将自己摘出。他说:“我也是体制。我们都拿着国家的俸禄,我们的学院、画院、美术馆、美协、研究院,全是国家的,官办的。”20多年来艺术家身份地位的种种变化在他看来只有一项:“过去,官方对我们意味着他者,今天,我们就是官方。”

  作为体制本身,我们每个人都在塑造着我们心目中的大学精神。

  去年两会,张鸣有些兴奋。他一直认为高校行政化是中国大学教育的症结所在,而终于有人把“高校去行政化”一事提上议程。很多同行见到他都说:“你赢了,有希望了。”“可是,我还是输了。这事短期内在中国不可能实现。”张鸣一脸无奈地说。

  扩招是“高校大跃进”,大学城是“养猪模式”,大学已丧失“阵地”和“守夜人”身份,逐步“衙门化”。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张鸣认为,中国的大学同质化极其严重,他说:“中国其实只有一所大学,就是教育部大学。”

  言必称“民国遗产”:

  像享受空气一样享受寂寞和自由

  到哪儿去寻找希望呢?历史是一把尺子,我们从历史中找到未来;同时,我们也在现实的考量中不断改造自己。

  当代校长和民国时期的校长有何区别?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校长?谁在给我们丢人?

  今年3月,周其凤卸任北大校长。北大校友、歌手陈思思在微博上盛赞周其凤与蔡元培齐名,“将载入史册”:“我认为在北大百余年历史上,有两任校长将载入史册:一位是蔡元培,倡导‘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在思想层面拓展了北大教育的广度。另一位是周其凤,提出‘共享北大’,‘让北大成为全国人民的北大’,在空间层面拓展了北大教育的广度。”

  《化学是你,化学是我》可以媲美蔡元培的《简易哲学纲要》吗?《妈妈的油茶果》可以媲美蔡元培的《中国伦理学史》吗?美国教育“一塌糊涂”论,可以媲美蔡元培的《现代教育思潮》吗?

  大学教授通过对学校教务、教学的民主管理,即“教授治校”制度,促进办学独立和学术自由,这曾是我们的一段光辉历史,是让人无限怀念的传统,更是现代大学的基本原则和公认价值标准。

  人们都在怀念西南联大,怀念蔡元培时代的北大,梅贻琦时代的清华。他们之所以让人怀念,无一例外是因为坚守了“大学自治”和“教授治校”,并以此而成为中国文化教育界的一面旗帜和自由主义思想的见证。

  被誉为“现代大学之母”的柏林洪堡大学,在建校之初就确定大学的基本原则:寂寞和自由。教学与学术自由对内是互相宽容,对外是不受政治干涉,而寂寞,则要求教学者能够独善其身,不以功利为目的,而以追求知识与教育为崇高目的。

  贺卫方经常追溯民国时期的著名大学:“现在的中国大学,如果要比较,不应跟50年代、60年代比,应该跟30年代、40年代的大学比。在那个时代,东亚最好的大学就在我们这里。比方说东吴大学,这所教会大学,本部在苏州,法学院在上海,那是当时东亚最好的法学院,美国人说那时全世界除了美国以外,唯一真正的法学院就是东吴法学院。”

  “我们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者,我们今天的大学整个哪有30年代那样的一种学风,哪有如此高水准的教育模式?”贺卫方说。

  “人才就是一个国家的品牌,就像莎士比亚之于英国,达芬奇之于意大利一样,”陈丹青说。但在他接触的西方人眼里,中国被分割成两个时代,一个是古典中国,有许多为世界所熟知的人才名片。但现代中国,只有毛泽东一张。他遗憾地提道:“我在清华任教的时候,发现校园里很少有赵元任、陈寅恪、王国维等人的痕迹。只有在谈到清华的历史时,这些人才被当作点缀被提及。”

  陈丹青说:“中国的情况是,出不了人才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要出事。在这个前提下,谈人才是个伪命题。”没有人才、不尊重人才、培养不出人才的大学,其实只是一个代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