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在1942
近日,冯小刚的电影《一九四二》上映。冯小刚表示,拍摄该片的初衷是为了探寻我们民族性的根源,“这部电影就像是一面镜子,我们的民族需要这面镜子。”
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的研究证明,只有当人的权利被完全剥夺,才可能导致大饥荒。而权利的剥夺,一部分来自专制的暴政,另一部分却是自身奴性选择的放弃。
我们从1942,看到了历史,看到了未来。
这一年,被正史定性为抗战的相持阶段,是抗战最艰苦的一年。狂热逐渐消退,未来渺不可及,人们开始麻木,但对生存的向往依旧。1942年,是极为平常的一年,几乎很少有正史记载的大事件;这又是微妙中暗藏玄机的一年,它几乎改变了历史。
我们梳理山东在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小事,民生百态,截取大历史中的小片段,来展现那段岁月中的社会面貌。作为儒家文化腹地的山东,有着怎样独特的文明形态?山东人的性格呈现出怎样的光芒和劣根?时代有着怎样的来龙去脉?我们的民族在大转折时期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直到现在,我们依旧活在“1942”的影子里。
(本专题10-21页)
中国人为什么善于遗忘?
我们总是发问:中国人为什么善于遗忘?
有人这样回答:因为他们经历的苦难太多,如果不遗忘,他们将无法继续生存。
1942年,河南爆发大饥荒,300万人死亡;灾难正在以另一种形式在齐鲁大地肆虐。
1941年和1942年,干旱席卷华北数省,山东也不例外。罕见的旱灾和虫灾,使得部分地区严重歉收,甚至绝产。又过了一年,靠近河南的鲁西地区,除干旱外,正在遭受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日军制造了人类细菌战历史上最大的惨案。1943年8月至9月,日军在鲁西的馆陶、南馆陶、临清等地的卫河散布霍乱菌,再把河堤决开,使水流入各地,以便迅速蔓延。此次作战由冈村宁次亲自指挥,日军驻山东最高长官细川忠康具体部署。
《中共冀鲁豫边区党史资料选编》记载:“鲁西北……出现了大面积的灾荒,冠县、堂邑公路两侧、马颊河两岸约15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形成了涉及莘县、冠县、聊城、堂邑4个县10余个区1000多个村庄的40万人口死亡的‘无人区’。”“军民们遇到了难以言状的困难……农村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景和‘早死有人埋、晚死无人抬’的现象。”
从1943年8月下旬至10月下旬,鲁西冀南24个县共有42.75万以上的无辜平民被霍乱杀害——这只是部分受害区域的统计数字。
这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今天的我们仅仅只是被如此庞大的死亡数字震惊,难以想象当时的惨烈。可是当我们再一次走在鲁西大地上,寻找当年惨祸的遗存,却什么也没找到。历史好像一阵清风,吹过后不留痕迹。
1942年,八年抗战中看似平常的一年:刚刚打响太平洋战争的日伪正在疯狂扫荡;著名的大青山突围战在前一年的冬天落下帷幕,中共领导人刘少奇来到了山东,然后在铁道游击队的护送下,穿过津浦线,去往延安;国民党节节败退,逐渐成为山东的“少数派”;著名的《地道战》在这一年开始上演;远在南方的臧克家写下了一首长诗,纪念几年前为保卫聊城而战死的爱国将领范筑先。
1941年到1943年7月,日军对山东抗日根据地进行多次“扫荡”和“治安强化运动”。到1942年底,日军在山东的总兵力由1940年底的3.6万人增加到4.7万人,伪军增加到16万人;日伪据点由1940年的1156个增加到3700多个。
到1942年底,共产党控制的根据地大多被分割成小块或游击区,面积比1940年缩小了1/3,人口由1200万下降到750万;八路军兵力减少了1/4。
抗争依旧在进行。就在前一年5月,日军独立第六混成旅团旅团长土屋兵驻(少将衔)指挥日伪军800多人,对长清一带进行“扫荡”。在激战中,土屋兵驻被长清游击队击毙,他是在山东被击毙的三位日军将军之一。在整个抗战时期,有104名日军将帅死于中国战场。
山东“三国”演义
这是一段趣闻,却未必是事实。
1942年,马三立在济南剧场演出《吃元宵》,拿孔子寻开心,把孔子描绘成又抽大烟又扎吗啡的瘾君子,一身衣物和家具全送了当铺,好几天揭不开锅。演出结束后,令马三立吃惊的是:孔夫子第七十七代孙、袭封衍圣公孔德成就坐在前排正中观看节目。马三立急忙道歉:“这是个老段子,我父亲也说过,可不该当着您的面儿,不该这么放肆。”孔德成表情平静,微微一笑:“没事,这本来是一段笑话。”
我查了大量史料,均未发觉此时的孔德成会出现在济南的证据。而根据记载,抗战时期孔德成移居重庆。
致力于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并以儒家文明代言人自居的日本人,占领山东后便着力打造其尊孔形象。
长期以来,日本人认为,“春秋大义”在中国不复存在,“中国”不应是地理上的中国,而应该是文化上的“中国”,而这个“中国”就在日本。针对“华夷之辨”的观念,19世纪日本学者佐藤一斋提出,谁得到孔子之道,谁就是中心。网上有言论戏称,孔子才是侵华日军真正的精神领袖。
为给日军釜底抽薪,蒋介石在1937年便将孔德成接到了国统区,以避免第二个溥仪的出现。蒋介石特在歌乐山为其修建了奉祀官府,并且邀他参加国民参政会。
国民党、共产党、侵华日军,三股势力在山东犬牙交错、此消彼长。
自从1937年将山东大半让与日本,国民党便丧失了在山东的正统地位。台儿庄战役的英勇不复存在,1942年,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早已成了“游击主席”。抗日战争初期,山东战场上国民党军队约17万人,1941年后逐渐萎缩,至抗战结束时,下降为2万左右,与八路军从无到有,不断壮大,到抗战结束时发展为27万人形成鲜明对比。
1941年11月30日清晨,临沂大青山,前来采访山东军民抗战的德国记者、国际友人希伯被日军杀害,他被称为又一个白求恩。这是一场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战役,使本来就处于困难之中的共产党政权雪上加霜。因为当时处在抗日的关键时期,报道极少,后来有人称“大青山战役使中国晚解放了一年”。
1942年,又一个德国人赫达·莫里逊来到山东,这位享誉世界的女摄影师游历了济南、泰安、曲阜,拍摄了大量照片,记录了山东各地人民的生活面貌。她让我们看到了当时日军统治下普通百姓的生活面貌。
大历史与小命运
电影《一九四二》告诉我们,当一个国家,自己作践自己的国民,连寇雠都不如,你还怎么让他们爱国?
历史总是重演,让人想起明朝末年。百姓别无选择,又必须选择:附官则寇杀之,投寇则官杀之,降满则汉杀之,保明则满杀之。现实的合理性是如此残酷,人们的选择是如此对立:每种选择都是为了活命,每种选择都是无所逃遁。
选择,成为摆在人们面前的一柄利刃,没有道义,唯有对生存的极度渴求和对他人生存权利的漠视。如沂蒙惯匪刘黑七,一生曾投靠何应钦、阎锡山、宋哲元、韩复榘、于学忠、日寇等,还短暂投靠过共产党。在夹缝中生存,不择手段成为无数人的选择。
1937年,面对日军的大军压境,韩复榘率兵逃跑,导致了济南、泰安的沦陷,使得黄河天险轻易丢失。我们观察历史会发现,每当面临民族战争,在刚开始阶段,山东很少会有大的阻击战发生。而当内战爆发,比如明代的靖难之役、后来的国共内战,山东往往会成为整个中国的焦点。是我们面对异族来袭时的软弱,还是麻木?是儒家文化过于讲求道统,而于民族大义却含混不清?
山区小县蒙阴,被十几个日军占领,抗战胜利后却统计出了3000多个汉奸。数字就摆在我们面前,他们或许就是我们的先人,我们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
在济南,日军建立的多处慰安所正在运行,娱乐业开始繁荣。不知亡国恨的商女,正在唱着她们的《后庭花》。老舍在遥远的重庆写下散文《吊济南》:“灰色的济南,可爱的济南,已被敌人的炮火打碎。可是湖山难改,我们且去用血把它刷新重建个美丽庄严的新都市。”
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子们,历经无数战火,却在沦陷区逐渐丧失原有的商业地位,成了无头苍蝇。孟洛川于1939年去世,到了1942年,他留下的瑞蚨祥已经风雨飘摇,济南街头的瑞蚨祥牌匾逐渐暗淡。
这一年的寒食节,一位不甘为日人所用、从济南逃回家务农的父亲,为了给孩子们讲解寒食节的来历,从《左传》的《晋公子重耳出亡》中节选出一节,取名《介子推不言禄》,让孩子们熟读。“士甘焚死不公侯,满眼蓬蒿共一丘”的介子推感染了茅屋里挑灯夜读的父子,国破家亡的年代,让他们找到了精神慰藉。
这是一种在绝望中满怀希望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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