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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滩:一个村庄的洪水记忆

2012-08-05 09:01 未知/ 吴永强 /

  没有一条河像黄河那样,数千年来,将生存的希望和毁灭的绝望轮番带给两岸的人们。洪水,成为黄河滩上的人们最恐怖的记忆。

  济阳县崔寨镇花二庄村民,黄河让他们一次次失去土地、失去房屋、失去娶媳妇的权利,甚至失去生命。2009年,本刊曾做过报道《济阳有个“会走”的村庄》,3年过去了,这个“会走”的村庄还是没有“走出”黄河滩,村民们依旧在这片又爱又恨的土地上,在对洪水的恐惧中,遥望着大堤外的幸福生活……

  “活人都出不去,哪有精力去管死去的人?”

  玉米长成了,庄稼即将收获,往往大水就来了。

  “不知道水会涨到什么程度,每年都会尽可能多的种植庄稼,水一来就淹了,颗粒无收的情况经常发生。”7月31日,花二庄村民程传广告诉本刊记者,“现在近处的玉米、花生有的已经被淹了。”

  和其他黄河滩地上的村子一样,花二庄看上去就像一座修建在山坡上的城堡,与村里的道路和远处的农田相比,每座房屋地基都高出三四米,每户人家门前则有一条长20米左右的斜坡,通到大街上。

  即便是这样,花二庄许多房屋的墙一直有裂缝,“房子虽然建在土台上,却也经不住黄河水的浸泡,洪水一来就是几十天,有的房子倾斜了,有的干脆倒塌。有时候没有洪水,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雨水冲刷土台,房子也有可能倒掉。”花二庄村主任程传柱告诉本刊记者。本来就比滩外穷,还要投入大量人财物力修房,滩区居民经济雪上加霜。

  程传广家中叔伯兄弟五人都垫了一个房台,用了近11年才完成,而运输工具只是一辆毛驴车。65岁的程光乾,前几年的几场大雨把他的房子淋塌了,后来他只得借住在侄子家里。

  花二庄的耕地以沙地、淤地为主,淤地可以种小麦、玉米,沙地只能种花生、西瓜等作物。黄河滩区土地使用性质为国有土地,与滩区外邻村集体土地使用性质不同,由于防洪需要,高秆作物和经济林等不允许种,即使种了,产量也很低。“种果树不行,蔬菜大棚也不行,栽树也不行,本来村边栽了一片杨树,马上就要成材了,被迫砍掉。本身经济就困难,还没有任何政策倾斜,村里越来越落后。”程传广说。

  村子北面的沙地上,一座座坟头静卧在那里。“洪水一来,这些坟不就被冲平了吗?”面对这样的问题,程传广无奈地说:“活人都出不去,哪有精力去管死去的人?”死的人只能埋在沙地上,不能占用好地,每当洪水来临,坟就不见了,“祖宗早就被水冲走了。”

  这个只有200多人的小村庄,走在街巷里,几乎见不到一个年轻人。原花二庄村村委会主任程玉德深有感触地说,“花二庄生存条件太差,几乎所有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以中老年人居多。就算是提前发现了黄河要漫过来,老胳膊老腿也跑不动。”

  花二庄曾经有十年时间一个媳妇也没有嫁进来。“人家来看看高低不平的土台子,随时被淹没的田地,就回去了。”

  时间几乎在这里静止。“几十年来,村里唯一的变化就是用上了电,能看电视了。”程传广笑着说。

  八旬老人50年造屋记

  打开记忆的闸门,79岁的花二庄村民程曰明的一生几乎“浸泡”在了洪水里。

  “从1949年到现在,每隔几年黄河就要漫滩,我记得最深的是1958年、1976年、1996年,每一年房子都倒了,被冲没了。”程曰明告诉本刊记者,“每次都是砖瓦全无,每次都在原来的房址上重新盖起来。”

  1958年8月的一个夜晚,洪水来时,25岁的程曰明正呼呼大睡。

  水从四面八方涨了起来,没过了村外的玉米地、花生地、杨树林,顺着程曰明的房子所在的土台往上爬。突然醒来的他伸手一摸,在床沿上摸了一把水。

  他什么也看不见,周围邻居家传来一片哭叫声,他的家成了孤岛。第一艘船进来了,程曰明把六个月身孕的妻子和孩子们推到船上,趟水回到屋里,看见一岁大的小儿子还在床上,赶紧把他从屋里抱出来,放在高处上。水围着儿子乱转,儿子哭个不停,程曰明举起儿子,爬到屋顶,把他放在屋脊上。

  第二艘船划过来,儿子得救了。程曰明又钻进猪圈,抱出小猪,放在一个漂在水上的大盆里,回去赶出大猪,身后的房子轰然倒塌。等到了安全地带,程曰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1976年,房子又一次被冲走了,洪水退去,一家人坐在黄河滩上,面对一无所有的家园,程曰明做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决定:“实在没有饭吃了,就把老三送给了别人,身边除了老二,其他的孩子都陆续去了东北。” 到了1980年,程曰明到黄河上摆渡,运木料、石头,每天收入一块钱,还能免费吃一顿午餐。“有七八年的时间吧,生活最好,黄河也没有漫滩。”程曰明第一次感受到了黄河的亲切。后来黄河上修了浮桥,失业的程曰明回到村里。“一整年没有任何收入,没办法,就挑着担子到各个村子卖豆腐。” 最后一次盖房子是1996年,黄河又一次漫滩,身边一个孩子也没有的程曰明和老伴亲手一块砖头、一块土坯地把房子盖起来。而今已是耄耋之年的程曰明偶尔会头疼,就随便吃点儿药。他和妻子一起经营了一亩多地,种玉米、小麦和花生。院子里的羊是所有的经济来源,一年能收入500多块钱。“孩子们再给个三百两百,他们生活也困难,有时候不给,已经足够了。” 现在,村里大部分人都把房子建在了村西的高地上,修的土台也高,只有包括程曰明在内的三户人家还在村东,地势低平。一生为造屋忙碌的程曰明,已经没有力气新造一所房子了。   “三等公民”的搬迁梦想花二庄人不是孤独的,和他们面临同样危险的人还有百万。这是一个特殊的“弱势群体”——他们居住于黄河滩区,面对的不只是水灾,还有贫困。因为黄河滩区不仅是滩民的生产生活之所,也是黄河排洪、滞洪、沉沙的区域。而今的滩区已经成了少有人问津的贫困地区。即使在距离如此之近的济南市区,在大部分人眼里,“黄河滩区”也是一个近乎陌生的概念。据统计,在鲁豫两省,生活在黄河滩里的滩民共有189万人。截止到2008年,山东共有滩区100个,涉及人口130多万,其中滩区内居住55.35万。近年来,黄河似乎安分了许多。在程传广记忆中,最近的那次大洪水已是16年前的1996年,连续多日的暴雨之后,黄河洪峰以创纪录水位通过花园口,花二庄的生产堤决口。正是那次水灾,让村民们愈发希望搬出滩区。 但是,16年过去了,他们仍然枕黄而居。长期以来,国家仅仅将黄河下游滩区定性为一般意义上的“行洪河道”,滩区群众受淹后没有经济补偿,没有相应的扶持政策。自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国家对滩区仅仅实行免收农业税的优惠政策。2006年1月起,国家废止了《农业税条例》,全国免收农业税,使“堤内堤外一个样”。虽然大洪水发生频率不是很高,但漫滩却时常出现。曾有专家指出,对于黄河下游而言,流量达到1996年洪水的三分之一左右就可能导致漫滩。据不完全统计,1950年-2004年,黄河滩区出现44次漫滩,平均每1.27年就有一次。频繁的水灾使得滩区保种不保收。本刊记者调查了解到,济阳县曾有十几个村子处于黄河滩区,有的村庄在大堤外有自己的土地,就陆续搬到大堤外去了,目前还有包括花二庄在内的6个村庄,由于本身条件太差,无法搬到大堤外。 “滩外群众在得不到足够的补偿的情况下,不愿意跟我们换地来帮我们搬出去。”程传广感叹道,“我们梦想了一辈子,希望能搬到黄河大堤外,不必天天担心黄河水会随时冲进家门,不必夜夜睡觉不踏实,不必年年修房。” “从小时候就记得,搬家说了好几次,高兴一下接着就心灰意冷。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程传广说,“城里人是一等人,农村人是二等,而我们滩民,却是连二等都不如的三等。我们已经被遗弃。” “年轻人大都在外打工,他们的孩子对花二庄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如果几十年后再不搬迁,老人慢慢死去,年轻人也不回来,村子就消失了。” 到那时候,花二庄就真的不用搬迁了。 ■延伸阅读黄河最新水情报告

  7月29日,黄河上游刘家峡至兰州区间局部降大雨,个别站暴雨。受干支流来水及降雨影响,黄河上游干流兰州站7月30日10时18分洪峰流量达3860立方米/秒,形成黄河干流2012年第3号洪峰,此次洪水为1986年以来最大洪水。同时,近期陕西省黄河流域多发暴雨,其中陕北强降雨导致黄河北干流(府谷到潼关段)出现1989年以来最大超警戒水位。本刊记者从山东黄河河务局网站获悉,由于近期黄河上中游降雨较多,干支流各站流量不断增加,小浪底水库下泄流量增大,预计我省河道内最大流量在3000-3500立方米每秒之间。鉴于近日黄河中下游出现的明显降雨过程,黄河下游防汛形势趋于严峻。据悉,目前包括济南泺口浮桥在内的12座跨黄浮桥已陆续拆除,提醒市民注意绕行。中游的三个地区是黄河山东段最主要的洪水来源区,一般不同时遭遇。来水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况:一是以三门峡以上来水为主形成的大洪水简称“上大洪水”。如1933年洪水,其特点是洪峰高、洪量大、含沙量也大,对黄河下游威胁严重;二是以三花间来水为主形成的大洪水简称“下大洪水”。如1958年洪水,其特点是洪水涨势猛、洪峰高、含沙量小、预见期短,对黄河下游防洪威胁最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