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的青春代价——我所经历的对越作战
谁都不能否认,战争是灾难的代名词。一旦爆发战争,所受到的牵连让人望而生畏。因此,经历过战争的人常常不敢回想当时的战争场面,那么多人失去家园,那么多人妻离子散,那么多血流成河的情景……
离我们最近的那场边境战争已经过去30多年,作为当时战争的亲历者,每每想起期间的一些人和事,便以为战争的残酷性更多是对人心和精神的冲击,有种把心脏被人拿在手里,用小刀一点点剜下去、再剜下去的感觉。
父亲的死讯和孩子的百日照
中国和越南1979年的那场边境战争,一直延续了很多年,以至于到了1984年的老山、者阴山之战,还显现着极具残酷性的焦灼状。
记忆中,宋强的故事特别令人心颤。
当时,我在一个野战炮兵师政治部里当干事,宋强在下面一个炮兵团里当连长。
作战需要,宋强带领一个侦察兵、一个计算兵和一个通讯兵,在抵进越军前沿阵地的地方开设了前进观察所。观察所设在十分险要的一个山头上,山头不大,样子像一把尖刀,直上直下,有点“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后来,有人将那个山头称之为“八十年代的上甘岭”,其生存条件之差,也就可想而知。即便如此,刚刚上去的时候宋强还精神头十足地给大家开玩笑说:“在这样一个山头上,老子们就是王!”
但谁也没有想到,宋强的“王”没能当多久,就搭上了生命。
炮兵是必须要有观察所的。指挥人员在观察所里观察炮弹的落点,然后指挥着炮阵地进行诸元修正。打远了得修正的打近些,打偏了得修正的打正些。那些天,宋强指挥着他们连的大炮显着神威,常常将进攻的敌人打得丢下满山遍野的尸体,仓皇而去。
选择那样的小山头作为前进观察所,按说比较安全,首先是进攻者很难摸上来,其次是炮弹不好往上落。整个山头还没一篮球场大,高高地耸立着,加之越军的炮弹本来打得就不怎么准,观察所的安全系数还算比较高。然而,任何事情都怕万一。那天傍晚,宋强和几个兵蹲在观察所里吃着压缩饼干和酸菜罐头,畅想着战争结束后的美好生活。不料,越军的一发82迫击炮弹打了过来,准确地落在他们吃饭的位置。一声巨响,宋强和一个计算兵阵亡,其余两人重伤。
宋强牺牲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编印《战时政治工作简报》,恰好后方邮局送来一摞邮件,宣传干事拿着其中一封对我说:“世上的事就这么巧合,今天宋强被炮弹炸死,今天他女儿的百日照片寄了过来。如果早一天,他不是也能看到吗?”
宋强是贵阳人,1976年入伍,之前和他很熟,曾听他念叨老婆要寄女儿的照片来,当兵的人不光会打仗,还能为国家抚育下一代。照片上胖嘟嘟的孩子十分可爱,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在发出询问:“叔叔,爸爸呢?”那一刻,我和宣传干事禁不住泪流满面。谁都不能否认,战争就是灾难的代名词,一旦爆发所受到的牵连让人望而生畏。如今事情已过去近30年,每次战友相聚,都会聊起照片上那个胖墩墩的孩子,尽管四处打听,去依然没有她的消息,只能在心里自问:失去父亲的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少女的手和大兵的裆
任何时候,少女的手和大兵的裆都很难联系在一起。可在战场上,“玉手”与“烂裆”,却演绎了一曲纯美之歌。只是,托举“纯美”的是战争制造出的灾难。
中越边境环境险恶,陡峭的山岳丛林地不说,亚热带炎热潮湿的气候能让人脱层皮。对长期驻守一线的战士来说,那日子就是一种煎熬。1984年7月,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在一个叫南温河的战地救护所里,七八个受轻伤的战士正裸着全身接受治疗。战士们的“轻伤”是一种疾病,医学上叫“阴囊皮炎”。炎热的丛林战期间,长期在潮湿的环境中,没有起码的卫生条件,便形成“阴囊皮炎”的非传染性爆发流行。这种病,被战士们称为“烂裆”。一个前线连队,差不多80%的人会烂裆。因此,大家只能轮流到后方救护所接受治疗。
据救护所军医介绍,“阴囊皮炎”患病机理是缺乏维生素B2,也就是缺乏核黄素引起的。维生素B2缺乏还会有其他病症,但与“烂裆”相比,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这种病很难根治,有的战士退伍回家十几年,每遇连续湿热天气或大量出汗后就复发,且奇痒无比,抓了烂,烂了痒,痒了抓。
那天,我和宣传干事在救护所里看到的七八个战士,一个个裆部奇烂,有的淌着黄水,有的翻着白肉,那情景惨不忍睹。但那一刻,他们把双腿分开,在接受一位20岁左右女护士的治疗。女护士端一个医疗托盘,手拿镊子,一会儿用双氧水给他们擦洗,一会儿又给他们上药。面对一个个异性裸体,女护士脸上呈现着迷人的笑靥,还不时关切地问:“疼吗?我轻点擦,多擦几次慢慢会好起来的。”七八位裸着身体的战士脸上显着严肃、感激的表情,女护士试着给他们用碘酒消毒时,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却谁都不喊出声。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男人不钟情?女护士传达给战士们的仅仅是疗救吗?”离开救护所,喜欢写诗的宣传干事大发感慨。许多年后,那场景依然在我脑子里闪现。少女的手和大兵的裆,似乎解读的不仅仅是“战争中没有性别”。
死亡,成为一种姿势
1973年入伍的山东德州老乡李强,是步兵特种兵大队里的一名侦察兵。
开战以来,他一直担负着深入敌后侦察任务。曾无数次化险为夷,曾无数次被炮弹炸飞,身上却没留下半点伤。他曾对我说,那么多次的历险,活着本来就是一个奇迹。然而,1984年8月,他的生命奇迹却结束了。
李强生命的结束是战争所为,但李强的生命结束,创造了一种死亡的姿势。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战友们谈起他的死,还感叹那就是小说里的一个细节。
发现李强的死,是在他完成侦察任务时与越军特工队遭遇后的第九天。那天晚上,月黑风高,他和三名侦察员深入敌后侦察人家的兵力部署。任务完成返回时,在边境线与越军特工队遭遇。
越军特工队类似于我们的特种兵,有男有女,身手不凡。我们的侦察兵技高一筹,越军特工深入我们后方侦察经常被发现,我们的侦察兵深入越南几十公里却常通行无阻。
边境山高林密,几十米深的大山沟滚下去是死路一条。双方遭遇后,以神速著称的侦察兵们只用五六分钟便结束战斗。但在既定地点会合时,却发现李强失踪。之后,部队四处寻找,音信杳无。因李强数次立功,部队首长明确认为这样的“硬骨头”不会当俘虏,也不会叛变。因此,那些日子寻找李强成了关键词。终于,李强失踪第九天时,部队从边境深山沟里发现了他,同时还发现了一名越军女特工,他们都死了。
李强有记日记的习惯。滚入山沟后,还没忘记把经历记下来。事后在他的侦察包里发现了日记本,上面有这样一则记录:
“一番激战,与越军特工同时滚进山沟。(我的)大腿被打穿,她的脖颈差不多被打断。第二天,她想打死我,我想打死她,后来发现谁也没有能力杀死对方,还不如在人烟杳无的山沟里相互有个照应。只是,没吃没喝,又能(坚持)多久……”
后来得知,李强和越军女特工是对头而死,国境线正好从他们头上穿过。各自都死在自己的国土上,但死亡的灾难却穿越着时空,穿越着心灵……作者简介:
解永敏,男,1976年入伍,先后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战和1984年的老山、者阴山作战,1986年转业回到山东,现为本刊副总编辑。■延伸阅读摧残身体以及灵魂的﹃橙剂后遗症﹄ 1960年代至70年代,美军为了改变被动局面,切断越共游击队的供给,决定设法清除视觉障碍,使越共军队完全暴露于美军的火力之下。为此,美国空军实施了一场“牧场行动计划”。他们用飞机向越南丛林中喷洒了7600万升落叶型除草剂,清除了遮天蔽日的树木。美军还利用这种除草剂毁掉了越南的水稻和其它农作物。他们所喷洒的面积占越南南方总面积的10%,其中34%的地区不止一次被喷洒。由于当时这种化学物质是装在桔黄色的桶里的,所以后来被称为“橙剂”。
如今战争虽已远去,但仍有约300万越南人正遭受着橙剂引发的癌症、基因变异等疾病的折磨。“橙剂”中含有毒性很强的四氯代苯和二氧芑,平均浓度为每公斤2毫克。其化学性质十分稳定,在环境中自然消减50%就需要耗费9年的时间。它进入人体后,则需14年才能全部排出。它还能通过食物链在自然界循环,遗害范围非常广泛。
越战后,“橙剂后遗症”逐渐显现,越南人民和参加越战的美国老兵深受其害。由于他们血液中的四氯代苯和二氧芑的含量远远高于常人,其身体因此出现了各种病变。更为严重的是,毒素改变了他们的生育和遗传基因。在越南长山地区,人们经常会发现一些缺胳膊少腿或浑身溃烂的畸形儿,还有很多白痴儿童。这些人就是“橙剂”的直接受害者。据统计,越战中曾在南方服役的人,其孩子出生缺陷率高达30%。此外,在南方服役过的军人妻子的自发性流产率也非常高。
相关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