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医院：信任危机下的生存困境

　　一提起民营医院，很多人想起的便是“黑心”、“忽悠”等负面新闻，民营医院正在遭遇一场日趋严重的信任危机。

　　目前，无论从规模上还是服务能力上，民营医院都无法与公立医院抗衡。2010年，我国民营医院数量达7068家，占医院总数的33%。但是，民营医院的床位数仅为37万张，约占医院床位总数的10%;诊疗人次为1.7亿人次，约占医院总诊疗人次的8%。

　　民营医院为何“长不大”?在这种信任危机之下，民营医院又该如何突围?

　　“新生儿”的“体制路障”

　　“办一所民营医院，单为找房子，我就用了1年时间。”谈起创办医院的难处，济南仁济妇科医院院长武金钟苦笑了一声。

　　济南仁济妇科医院由香港仁济控股集团投资，注册资金500万元。2008年，武金钟受命来到济南，首先遇到了选址问题。“市区繁华地段租不起，经朋友多方介绍，我才在二环东路外窑头路上找到一个门面，共1万平方米，租金每年360万元。”

　　“办医院需要大笔资金，可民营医院很难从银行贷出钱。”武金钟说，他曾看中一幢位于济南经十路上的饭店大楼，想买下来经营医院，共需4500万元。他找到银行，表达贷款意向，却被一口回绝。

　　2009年3月，济南仁济医院向劳动保障部门申请成为医保定点医院，直到2010年3月29日，有关部门方批准验收，确定仁济医院门诊可以提供医保服务。同时要求，定点医疗机构安装医保结算程序，一次性缴纳12950元，此后每年交2400元软件维护费。

　　“病人不仅关心门诊医保，更关心住院能不能用医保。我们申请了一年，政府只批准门诊作为定点医保。这事如果放在公立医院头上，根本不是问题。只要符合条件的医院申请，政府肯定批准。”武金钟说。

　　济南一家公立医院的院长认为，政府对待民营医院和公立医院应该一视同仁，否则很影响民营医院的建设。虽然民营医院用人机制比较灵活，但政府在学术交流、人才培训、职称评定等方面没有成熟的规定，使民营医院医护人员的职称结构、年龄结构不尽合理。有的医生发表了不少论文、著作，可只要在民营医院工作，就无法申请相应的职称。“在民营企业中，工程师、农艺师、会计师等已经解决了职称问题，同等条件下，民营医院医务人员的职称也应予以解决。”

　　一位民营医院负责人告诉记者：“我感觉自己的医院就像个需要呵护的新生儿，却碰上了许多‘体制路障’。医院建院时，医生的职称晋升没有一个地方管，后来他们通过人才管理中心上报，曲线解决;医院的几名党员要过组织生活，没地方挂，到卫生局、中医药管理局、人才交流中心请示了个遍;申报课题，相关部门不予对接;想给职工办医疗保险，有关部门问他们属于哪一级行政单位管，让他们回去等通知。一些部门和领导把民营医院视若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找上门解决问题也回避，更谈不上主动管理、指导;另外一些部门则完全相反，没事找事，一找就有事，搞得医院经常被罚款，请客送礼成为重要业务。医院每年年底都要准备一大堆礼品，开始时还只是挂历，后来是高档礼品，再后来对方只要购物卡。”

　　据了解，不少民营医院承担了社会公共卫生任务，收费也是按国家卫生部门的统一标准，甚至所有盈利都投入医院的扩大再生产，却依然被定为营利性医院，执行着营利医院的税收和土地政策，被排除在医保之外。

　　但即使被定为非营利医院，政策待遇上也另眼相看，如医保定点、人员培训、社区服务，甚至医疗事故的鉴定，都与国立医院有着微妙的区别。

　　值得一提的是，在国外，私立(民营)非营利性医院不论是数量还是实力都占据主导，而我国对民营医院还存在种种政策限制，这对我国医疗事业的未来发展有弊无利。

　　税负：不能承受之重

　　税负也是拖拉民营医院跛脚前行的另一主因。有业内人士表示，要想让社会资本大规模进入医疗领域，政府必须善用税收杠杆。

　　目前国家政策对医院的划分并不以公立和私立为标准，而是分为营利性和非营利性。税收待遇是营利性和非营利性的一个重要区别：营利性医院要缴税，非营利性医院则可以免征。

　　公立医院天然属于非营利性医疗机构的范畴，可以长期享受免税的优惠。而根据卫生部2000年颁布的《关于城镇医疗机构分类管理的实施意见》，民营医院可以根据“自愿选择与政府核定相结合”的原则来定性。但大多时候，民营医院往往很难被核定为非营利性医院。

　　2000年以来医疗界开始稳步推行一些优惠政策。比如，在2003年，对民营营利性医院实行了3年的税收优惠，在2010年对所有的医疗机构免征营业税。

　　但广东东莞东华医院院长李镜波表示，目前虽然营利性医院的营业税免了，但所得税仍高达25%。去年，他们医院仅交税就达到2000多万元。

　　反观公立医院，不但没有税收负担，反而能够获得一定的财政补贴，其财政补贴大致占其总收入的8%～10%。而民营医院不仅没有财政补贴，还要承担至少8%的税负。两者相加，民营医院的成本比公立医院至少要高出16%。公立医院还享受着国家科研资金补助，而民营医院却几乎很难分一杯羹。

　　这些个人所得税、车船税和房产税等税负正成为压倒部分民营医院的包袱。据一位曾在某家民营医院做过会计的小陈反映，“曾经有一年，当时的院长让我盘点一年的收支，结果发现税收已经超过医院总收入的10%，而当年医院的盈利刚刚11%。随后几年医院都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直至后来被迫关门。”

　　有业内人士认为，无论是营利性医院，还是非营利性医院，都具有一定的公益成分，其最终宗旨都是为了救死扶伤，都应该享受税收的优惠政策。从另一方面来看，很多公立医院也同样以营利为目的。

　　当然，要想免除这些税收，民营医院可以选择转制为非营利性医院，但这一方面需要当地部门的批准，另一方面根据规定，转变为非营利性医院后，股东不能分红，利润要全部投入再生产，这些规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投资者转型的积极性。

　　此外，某种隐形支出，民营医院要比公立医院多更多。比如，以广告费用为例，为了树立品牌，广告费是很多民营医院非常大的一块成本，差不多占到10%以上。而公立医院凭借着政府资源以及原本的品牌，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开支。

　　在土地、发票等方面民营医院也受到限制。公立医院可以凭借着公益性低价拿地，而民营医院只能拿高价地，没有雄厚资金的只能租房，这又被迫缴纳高额的租金。

　　民营医院和公立医院都具有救死扶伤的职责，如何认定“营利性”与“非营利性”的差别，远非字面上那么简单，如何让“非营利性”的各项规定真正落到实处，也考验着执政者的智慧与魄力。

　　虚假广告与恶性循环

　　众所周知，民营医院“与生俱来”的恶疾，就是民营医院的虚假广告问题。无论是户外广告、广播电视广告、报纸广告，都有相当一部分是医疗广告，其中民营医院的医疗广告更是占了很大比重。

　　据记者调查，民营医院的医疗广告已成为虚假广告的重灾区。而由此引发的后果极其严重：据“三九”健康网一项调查显示，有高达79.3%的人对民营医院抱有不信任态度。只有8%的人表示在“小病”情况下愿意到民营医院就诊。道理其实很简单，民营医院靠市场吃饭，必须大力推销。但他们普遍缺乏公立医院在广大患者心中的信任度和美誉度，于是急功近利，结果造成“恶性循环”。

　　除去虚假广告、欺客宰客，“医托”也是诸多民营医院难以去除的恶疾。在医疗资源丰富、大小医院集中的济南，有些民营医院与“医托”互相依附，彼此互利，疯狂拉拢着有限的患者，在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畸形环境下，有不愿参与其中的民营医院在长途汽车站、火车站专设患者接待站，并细化“防托”措施，孰料“医托”竟又潜入接站员中，更披上了冠冕堂皇的外衣。“游击医托”、“团队医托”、“出租车医托”……

　　不可否认，经过多年发展，民营医院在数量上大大增加，但是它在患者，尤其是城市患者心中地位依然很低。在采访中，一些民营医院负责人认为，当前确实有不少民营医院惟利是图坑害病人，这需要政府加大监管力度，但整个社会舆论对民营医院有一种“妖魔化”的倾向，令他们十分困惑。

　　“我感觉我们怎么做都是错，如果倡导健康观念和健康消费，就会被人指责是误导消费;满足了一些高端病人的需求，有人就会指责是看人宰客;如果搞一些让利等社会活动，有人就指责是诱饵，是放长线钓大鱼。”一位民营医院负责人告诉记者。

　　“公立医院占据着绝对的市场份额，民营医院只有在公立医院照顾不到或不愿涉足的领域发展，如性病、不孕不育等。但是我曾听过有人讽刺我们民营医院的专科之路为‘卑微的专科’，难道疾病还有高低之分?社会有这种需求，而公立医院又不能满足这种需求，这能怪民营医院吗?”

　　“从患者来讲，对民营医院的信任程度要比公立医院小得多，一出现问题，就很容易和医院发生纠纷，而这些纠纷的结果，大多是民营医院赔钱了事。结果，一些民营医院只要碰到危重病人就不敢收，只有转往公立医院。患者相信公立医院是因为公立医院的背后是国家，但一说到民营医院，私人办的，患者就很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