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拯救农产品?
一组数据能够说明当前农产品的安全现状:170万吨农药,均摊13亿人,每人2.61斤;5000万吨化肥,中国以占世界7%的耕地,养活了世界20%的人口,同时又施用了占世界40%的化肥。140万公顷的受调查污灌区中,重金属污染的土地面积占64.8%。
曾经,不使用大量的外部资源就成功地保持了土壤肥力和健康。这是一百年前西方农学家发现的中国农业最令人称奇之处。然而时至今日,中国的农业正在工业化之路上被大化肥、大农药、除草剂、添加剂等裹挟着一路狂奔。
如今我们已深陷食品安全困境不得自拔,是否应该反思一下我们目前的农业生产方式?
“几十年不倒棚,八九年不换土,这个肥那个素的用,不出问题才怪。”
“现在这地感觉就靠化肥顶着。我们也知道地力在下降,但这就像抽大烟一样,产生依赖性了,而且用化肥增产确实有保障。”寿光菜农孙福民告诉记者。
“很多人都知道,中国是世界第一污染大国,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中国造成第一污染的产业是农业。”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温铁军说,很大程度上这是源于化肥的过度使用。
而在山东生产基地寿光,这种过度使用化肥的状况更为严重。
据绿色和平报告,在寿光地区,平均每个家庭管理两到三个蔬菜大棚,每个家庭大约有3-10亩地,大多以种植番茄和黄瓜为主。在过去10年中,农户为了增加土壤肥力,不得不增加土壤中各种肥料的用量。例如寿光农户一次在一亩地上大约施用5-6公斤化肥,平均每户每隔10天上一次肥料,也就是说在一年的作物生长季(大概为240天)期间,温室大棚每年每亩地要用化学肥料120-144公斤。
记者被告知,自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短短几十年,我国耕地肥力出现了明显下降,全国土壤有机质平均不到1%。而与此同时,我国化肥用量及其增长速度也令人吃惊。
据著名植物学家蒋高明介绍,国际公认的化肥施用安全上限是225千克/公顷,但目前我国农用化肥单位面积平均施用量达到434.3千克/公顷,是安全上限的1.93倍。
“这些化肥的利用率仅为40%左右。没用完,都变成了污染。”蒋高明说。
过度依赖化肥的土地大都严重酸化,喜酸性土壤的根线虫病在90%的蔬菜大棚中爆发,蔬菜的根系遭侵害后萎蔫甚至绝产。根线虫病的猖獗让寿光菜农们不知所措,有人在网上摆出擂台悬赏根治良方。
“几十年不倒棚,八九年不换土,这个肥那个素的用,不出问题才怪。”一位寿光人士说。
而由于土地严重酸性化,喜酸性土壤的根线虫病在这一带的温室大棚内大面积爆发,而且无法治愈,就像土地患上了癌症。据统计,山东寿光地区90%的蔬菜大棚受根线虫病的侵扰,此病危害植株根系的生长,其表现为植株的根系肿胀,不再长毛细根。植株的根系遭到侵害后,基本不再吸收水分和养分,植株容易萎蔫,甚至造成绝产。
“特别有效的方法基本没有,多施盐之类的,比如说上来病后,这个药不行换那个药,一种病靠一种药控制的效果不好。”青州南霍陵村的杨姓农民说。土地已无法为蔬菜提供生长的“温床”,大量的农药激素也就被广泛应用了起来。
“有时当天打药,第二天就采收。”
把带着花蕾的小黄瓜摁进药水里“洗澡”,这种农活俗称“蘸花儿”。
菜农们说,常使用的药水名叫“鲜花王”,能帮棚产黄瓜人工授粉,调节生长,起到坐果、膨大的作用。忙不过来时,菜农有时还会雇工,工人每日工资40元左右。在一棵秧子上,约有近20根黄瓜会相继成熟下架。算算黄瓜带来的效益,菜农们认为花这笔雇工钱也合算。
黄瓜叶子上出现了黄色斑点,菜农胡丽艳(化名)判断出这是“黄斑病”,不免有些忧心,“又得打药了”。这种病学名叫“霜霉病”,往往需要农用杀菌剂来帮忙。
“哪能不打药啊,有虫害更让人愁呢!”胡丽艳说,早在几年前,她刚刚给棚内的黄瓜打过甲胺磷,第二天来了收菜的商贩,她便把黄瓜卖掉了。
值得关注的一个背景是,2007年1月1日起,我国向甲胺磷等5种高毒有机磷农药抛出禁令,这些农药被正式禁止在市场上销售、在农作物上使用。
“禁令”下达之后,胡丽艳在市面上看不到甲胺磷了。她说,自己早知道甲胺磷毒性大,但抓紧卖菜没办法,“价格一天一样儿,没准儿的!再不卖,黄瓜还可能老了!”
有些蔬菜一天一打农药,未达安全间隔期就采收。来自青州的菜农章天保说,小白菜的病虫害太多,特别是夏天。卖药的说几天一打,要有安全间隔期,我们看到虫子哪能放心,基本上就是一天一打。“有时当天打药,第二天就采收。”他显得很无奈地说。
剂量也由菜农自己说了算。苍山菜农戴继霞说,这几天,她家的茄子叶子出现虫害。为了图省事,她把农药经销商给的联苯菊酯、甲氨基阿维菌素等4种农药,混在一起一次性打完了。“现在打药,还不是全靠自己摸索?反正迟早都要打的,不如一起打了算了。”
关于农药,蒋高明掌握的数据是:我国农药的平均施用量13.4千克/公顷,其中有60%至70%残留在土壤中;2008年我国农药总产量173万吨,平均每亩施加1.92斤农药。
蒋高明说,“绕一个圈子,耕地中的有毒物质最终要回到人体安营扎寨。”因为有毒物质被植物吸收积累后,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并继续在人体内聚集。最终引发各种疾病。2011年曾被报道的“镉米”就是例子。
当“锄禾日当午”式的传统耕作方式被取代,农药、化肥、除草剂、添加剂、农膜等成为现代农业的“常规武器”时,蒋高明认为“我们的农业生产方式出现了严重问题”。“工业化农业已经大大动摇了我们的农业之本。”
“小时候,家家都养猪,猪圈里每年都会发酵不少农家肥。”诸城菜农王运福说,那时自家产的农家肥便是农作物最主要的营养品。肥沃的土地上,和庄稼蔬菜一起生长的是各种各样的杂草,于是为农田除草就成了一项反复不停的农活。“一头扎进地里,烈日当头,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慢慢地,一种名为“除草剂”的农药应运而生。“那时候,除草剂的毒性很大,如果一不小心,不但会除了杂草,还会除了庄稼蔬菜。”王运福告诉记者,类似的事情在许多村庄都有发生。
不久,农业科技工作者便对“除草剂”进行了改良,技术的进步,使得“除草剂”更加专注于除草。据农民们介绍,现在的“除草剂”样式繁多,“菜地有菜地的除草剂,玉米地里有玉米地的除草剂,谷子地里有谷子地的除草剂。”仅仅“除草剂”这项技术的推广与应用,使得农民在农田里劳作的时间就减少了将近一半。
地里的活越来越少,许多农民开始从农田里解放出来,“精耕细作”变得“简单”和“粗放”了不少。于是,地里种植的作物更加趋向单一,往日里地头预留的菜地消失了。与之相伴而生的便是蔬菜种植大棚的出现,而之前走在地里瓜果飘香、鸟鸣蝉唱的农田景象已经成为许多人儿时的回忆。
“通往未来的关键不在于技术上的进步,而在于我们的人际关系、我们对社会的责任以及我们对自然界的热爱。”
美国海洋学家蕾切尔·卡逊,1962年出版了《寂静的春天》,引发了一场农药之争。“现在每个人从未出生的胎儿期直到死亡,都必定要和危险的化学药品接触,这个现象在世界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它出现在母亲的奶水里,而且可能出现在未出世的婴儿的细胞组织里。”
这是第二次大战的恶果,在化学战发展的过程中,人们发现了一些实验室里造出的药物消灭昆虫有效,但是大量的毫无节制的喷洒终于使得这些杀虫剂最终成为了杀人剂。由卡逊作为先锋,反对农药的滥用从此成为一些人孜孜不倦的追求。
当时,西方发达国家正处在经济高速增长的“黄金时代”,世界化肥的施用量也在按指数增长。至上个世纪70年代初,大约十年间翻了一番,比二次大战期间的五倍还要多。《增长的极限》是具有世界影响的学术团体罗马俱乐部于1968年4月成立以后提出的第一个研究报告,报告预言了包括化肥污染在内的人类的困境:化肥肆意地污染着土壤与水源,下降的生产力又不得不通过更大的施用量来弥补,最终达到崩溃的边缘。
早期的绿色偏执者们遭受了政府经济部门以及公众的猛烈抨击。《时代》杂志指责《寂静的春天》作者卡逊“煽情”。但是仅在1962年底,已经有40多个立法限制农药使用的提案在美国各州通过,曾获诺贝尔奖的DDT和其他几种剧毒杀虫剂终于被彻底清除。
绿色偏执者们过去被视作头脑不正常的事情,如今都被认为理所当然,甚至成为时髦,并衍变为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的生活方式。是时候反思三十年农业大跃进的得与失了,农业发展应该慢下来,重新思考人与土地、自然的种种关系。“慢农业、生态农业”,是相对于“快农业”和“非生态农业”的概念。现在,农民种地,不打药、不施肥的恐怕不多了。但是,农业发展也应该有一个科学的“度”,太快了,肯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不良影响。
据报道,日本一家企业在山东莱阳租地1500多亩,种地、养牛。他们瞄准的是中国高端市场,主打高品质农产品。日企不打农药,不用化肥,甚至地里长满草,他们觉得这是在糟蹋土地。这家公司的负责人认为,农业最终还将回归到他们的路径,依靠化肥、农药的种地模式是短视行为。
日式慢农业由来已久,上个世纪80年代末,日本便兴起了“务农热”。比如每年夏天在富山县举办的“人与大地共存大学”,人们在这里通过劳动、生活,谋求建立新的人际关系。更为高涨的热潮是家庭菜园,市民到近郊农场租用土地,用很少的投资即可得到安全的蔬菜。
“我深信通往未来的关键不在于技术上的进步,而在于我们的人际关系、我们对社会的责任以及我们对自然界的热爱。”英国环保作家卡琳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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