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的人生“下半场”

    你肯定有这样一个朋友吧：在银行工作，长得一般，业务凑合，有老婆孩子，勤勤恳恳养家糊口，不爱说话，但如果开口说话，说的话也多半无趣无味——总之形象非常白开水，在任何一个社交场合都是角落里不大起眼的人。

　　你能想象这个朋友突然有一天离家出走了吗？然后等你再听说他的消息时，据说他已经到了巴黎，正从头开始学画画，要做一个画家——英国作家毛姆写了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查尔斯。在留下一张内容为“晚饭准备好了”的纸条之后，这个伦敦的股票交易员离开了自己１７年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４０岁，住在全巴黎最破旧的旅馆，身上只有１００块钱。后来，他沦落街头成了码头工人。又过了几年，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身患麻风病，双目失明，临死之前叫人把他的巅峰之作付之一炬。

　　全世界都在追逐着梦想，查尔斯却在追逐他的噩运。好吧，这两件事其实没那么不同，被梦想俘虏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运。当然这里所说的梦想，不是“爸爸妈妈说”、“老师说”、“电视报纸说”里被说出来的那个蓝图，不是蓝领白领之上的那个金领，不是猎人给麻雀设的圈套里的那点米粒——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所以查尔斯拒绝再做“丈夫”、“爸爸”、“朋友”、“同事”、“英国人”，他甩掉一个一个身份，如同脱去一层一层衣服，最后一抬脚，赤身裸体踏进内心召唤的冰窟窿里去。别人也许会同情他的穷困潦倒，他拿起画笔时，却觉得自己是一个君王。

　　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处于温饱阶段的人，生理和安全的需要能产生最大的动力，对小康阶段的人，情感和尊重的需求最旺盛，只有到了富裕阶段，才会被浓浓的自我实现需要驱动。他的理论的确概括了我们能看到的绝大多数人的奋斗方式——理想请先暂时靠边，升职加薪买车买房是我目前的重点。所以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中说，众人的生活，无非沉浮于简单之极的物质，羊肉烩面，做豆腐，男女之事……

　　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人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所以如果一个很可能拿到基金公司工作合约的经济学硕士犹疑要不要实现理想去做设计师，阻碍仅仅是怕买房子车子的时间会推迟，那么为了让老婆孩子吃饱穿暖而不得不去当矿工的农民当然有资格歧视你———用刘震云的话说就是，论及精神，便属扯淡，是知识分子的矫情。有了扯淡的“精神”追求后，却又矫情于付出，那就如同批评家为手中的鞭子又加上几根刺。

　　但大家都是人，谁不想过上没有金钱顾虑的生活呢？我相信每个人都曾经在生存与生活之间做出过妥协，程度大小不同而已。美国班福德电视公司董事长Ｂｏｂ Ｂｕｆｏｒｄ还用他的一本著作为这种妥协创作出一种伟大的生活理念：《人生下半场》，意思是人生上半场该追求社会地位与世俗成功，下半场则可以追求生命意义——毕竟５０岁以后，你还能活很久。

　　这种中庸之道不失为解决“生存与生活”矛盾的办法，也可以说是很中产的一种方法，低风险，低投入。的的确确有一些人白天做着一份“庸俗中产”的职业，闲暇把玩自己的趣味，代价是牺牲社交、睡眠与部分职业发展空间。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可能告别收入稳定的中产职业。

　　我有不少这样的朋友，他们也是中产，但还不算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