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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炬东第杯征稿连载

2009-12-24 22:31 《齐鲁周刊》/ 齐鲁周刊 /
乡村候鸟落在城市枝头


□邱长海

 

  七夕节前一天,刚在省城选中一套160平方米的大房子,我接到村里人的电话:我家的老屋塌了。今夏里雨水多,老屋终于扛不住了。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产。还是改革开放那一年,父亲用“投机倒把”攒下的千把块本钱,先村里人一步掀了茅草屋,就地盖起了三间瓦房。上梁那天,鞭炮声响彻全村,我至今记得一家人脸上挂着的笑。


  房子是家的外壳。从此,一家人的悲欢、暖凉、荣耀、安全感以及成长或苍老都与它紧密相连。青春里多少快乐的时光啊——春天里屋檐下掏麻雀,夏天晚上拉鬼故事心惊胆战,秋夜里卧听雨吧嗒地打窗棂,冬日里摘檐下长长的冰溜子……我20岁以前的岁月,都装在那一栋青砖黑瓦里。


    父亲走后,房子空了。我们姐弟几个像冬去的燕子一样,春天也没有回来。守望着守望着,老屋倒掉了。


  看我难过,妻子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错,新的、城市里的、160平方米的马上会来!可是,旧的却总是记挂在我的梦里——童年经验是漫长人生永远的基础和走不出去的宿命。


  现代化将传统社会一劈两半:一半光鲜夺目,另一半黯然无光;一半日新月异,另一半停滞徘徊。如果你不幸生在另一半,对不起,你抽到了下下签。生为农民,你得付出比城里人多一倍的力气才能过上体面生活。


  打小的时候,我就有两个愿望:当个城里人,娶个城里媳妇。这愿望是我人生的发动机。后来,我终于进了城,终于娶了城里媳妇,终于有了房子,终于有了城市户口的孩子,终于将要把100平方米的小房子换成160平方米的大房子……


  房子,是我在城里扎下的根。相对于漂一代来说,我是幸运的,大学毕业留城工作的第三年,就有了自己的壳——100平方米的房子。可满足感只有五年的保鲜期。彷佛打个盹的工夫,发现身边的人都开上了好车,住上了大房子。妻子的唠叨和自己内心的焦灼便开始闹腾起来。


  于是,一边勒紧裤腰带,攒钱;一边四下里寻找,换房。


  众里寻她千百度——不是位置,就是格局,不是价格,就是环境……难道好房子都已好花有主?放眼处,城市广厦千万间,为什么找不到好的归宿?


  我,这只来自乡村的候鸟,何处是我舒心的巢?


  70年前,著名学人冯友兰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


  “你的居住理想是什么?”


  “一幢风雨无忧的结实房子。”


  “还有吗?”


  “身处一个友爱的开放社区。”


  “还有吗?”


  “住在一个宜居的山水城市。”


  “还有吗?”


  “生活在一个热爱自由、尊重文化的国度。”


  “还有吗?”


  “处天地之间,与万物并育而不害。”


  ……


  这是一种境界。反观我自己,肚子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小;钱包越来越厚,快乐越来越少。30年来,房子从小山沟到大都市,从茅草屋到砖瓦房再到楼房,甚至高尚社区,为什么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住着的地方越来越舒适,但心中的快乐越来越少,烦恼越来越多呢?


     20多年前,一位哲学家说:现代中国人有一种享受上的无能。我们活得没滋没味,不知道享受有趣的东西,也创造不出来真正有趣的东西。


  在那些物质贫乏的年代里,自行车、茅草屋带给我们的幸福感,是今天的小汽车、大房子所带不来的。


  塌了的老屋,永远矗立在我的精神世界里。


把自己舒展地摊给阳光


□杨国华


 
  有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被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压得扛不住了,神经衰弱,面容憔悴。老友给我打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我诉苦给他听。他在电话那头大嗓门地给我嚷:“你把手机关了,来我这里,老家还有几亩桃园,今年桃子不错,结的很大、很红,你来,帮我摘桃!保证让你快快乐乐的!”


  周末,我关了手机,真的去了他们家。换上舒服的衣衫,戴上草帽,跟他去桃园里摘桃子。推开桃园的柴门,果然是好啊,满树满树的桃子红彤彤的,一种收获的喜悦油然而生,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进了蟠桃园,慌的失去了方寸。跳上树,摘桃,装筐,搬运,售桃,忙的不亦乐乎,满心的快乐。晚餐就在桃园中的空地上,摆一方桌,用菜园里新摘的辣椒,杀一只当年的小公鸡,没有觥筹交错,只吃饭。一轮明月当空,桃园外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一条小狗伏在方桌旁。饭罢,和老友聊收成,聊农事。困了,挨着床边就睡了……


  渐渐就爱上了乡村行走。有时候是和朋友,更多的是自己一个人,在一个又一个的村子里行走。


  因为行走,才看到了:在春天里,人们在开满花的梧桐树下,把地窖里窖藏了一冬的芋头提上来,放入炕床,养育成绿色的小苗;在夏日的河边,快乐的农妇边洗衣边打闹,泼起欢快的水花;秋日的阳光下,村庄变得色彩丰富起来,黄和红是主打色,黄的是粮食,红的是瓜果,每一幅场景都入画入诗;冬天,下雪了,我看见农人们什么都不做,窝在家里喝酒,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辛苦和幸福。


  看到新翻的土地,便忍不住脱下皮鞋,把干净的袜子也脱掉,赤起脚,走过去,走在那些透着清香的,一望无垠的大地上。让走惯了坚硬的沥青路的脚广泛地接触一下地气。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一张被视为生活艰辛的照片:一个孩子趴在犁耙上,前面有几个大人拉着耙地。其实,拍摄者没有过趴在犁耙上的经历和快乐。大人们把地都翻完了,把犁耙拖来,对孩子们说:“上去吧,拉着你耙地。”那是很高兴的事情,马上就跳上去,趴在犁耙上,任由大人们拉着,新翻的土地如同平静的海洋。身下,是柔软的土地,像漂泊在温柔的海面上。


  遇到过很多很多的人,蹲下来,和村子里那些在墙根处晒太阳的农人们说说话,他们没有一个认识你,他们喜欢把自己舒展地摊给阳光了,让阳光把他们的每一个劳累已久的关节都熨烫地舒舒服服的。你不会被前呼后拥,你不会害怕那么多的熟人找你,你看着他们在阳光下安详的脸,你心里就会有无比的平静。你愿意和他们说说,聊一聊收成,谈谈年景。这些是他们比较关注的问题。


  你还可以躺在村后柔软的草垛上,看着天空的云彩慢慢换成金黄,看着夕阳慢慢地移过山头。然后,你看见村子里的树梢上,飘起了好闻的炊烟,如云如雾,这时,你听见,母亲唤你回家的声音。村庄老了,母亲老了,只有那呼唤你的声音未老。


  人是起源于乡村的,没有乡村的根基,人就没有真正的家园。到乡村去走走,实际上是一次精神的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