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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没有“祖母”的女人时代

2015-07-08 10:29 未知/ □本刊记者 张霞 /

 

  医生、作家、心理咨询师,如果评选跨界身份成功的精彩女人,毕淑敏当列其中。6月27日,受宜信财富之邀,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心理学家、国家一级作家毕淑敏,在大明湖畔,为泉城财富女性带来了一场名为“破解幸福密码——毕淑敏心灵之约泉城行”的精品沙龙。

  女人怎么活得精彩?为什么当下的女人容易不幸福?本刊记者于沙龙举办前就女性幸福感、女性尊严价值感等问题采访了毕淑敏。

 

  印象毕淑敏:从高原女作家到“小桔灯”

  在不久前去世的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资深教授、著名文艺理论家童庆炳的描述中,毕淑敏的性格可见一斑。童庆炳回忆,“严歌苓经常逃课,莫言差点因回家盖房子而遭开除。”毕淑敏则完全就是个好学生,很聪明,学习积极,办过内刊。

  规规矩矩的文学之路,规规矩矩的造型,规规矩矩的谈吐,毕淑敏首先给人的感觉便是“知性、淑女”。6月26日晚,毕淑敏到达济南,记者于其下榻的酒店见到了“淑女毕淑敏”。

  一身素袍,63岁的毕淑敏发型一丝不苟,坐在沙发上等待记者,身边女助理亦为传统中式灰色旗袍、木簪、长发打扮。“耽误你们晚餐时间,首先向你们道歉。一共几个问题,大致沟通好,如何提问,建议你们分方向问答……”,毕淑敏有条有理。

  若不是采访之前,主办方宜信财富的工作人员提前告之,毕淑敏腿骨不久前骨折,为了形象特意打掉石膏前来讲座,整个采访中完全看不见已过花甲的她,脸上丝毫情绪波澜抑或痛苦不适:上身挺直不动、目光直视、始终笑意盈盈。

  “淑女毕淑敏”其实是个坚韧的人,“心中的高山”几乎奠定她一生的价值观与世界观。

  “这个世界上,有3门主要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问——医学、文学、心理学,蒙命运垂青,我一一涉足。”毕淑敏说,“不过我也曾经有过一次想自杀”。

  1969年,17岁的毕淑敏在西藏阿里高原当兵。

  “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山像3座银白色的公牛,抵角于茫茫的高原。我所在的队伍就驻扎在海拔5000米的雪山上。”她在自述中写道。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让这位花季少女迅速认识到,“人都会死,我将来一定会死。”

  入伍两年后,一次行军,“零下40度的严寒中,我们同男人一样负重几十公斤,徒步行进在皑皑雪原中,每天跋涉100华里。在攀越壁立的冰坂时,我那么热切地渴望死亡。我真是受够了这种非人的苦难。我想,我可以装作失足,痛快地滑向无底的深渊。这样我就可以被追认为烈士,我的父母就不会因了我的死而受到牵累。”凌晨两点多,到达目的地。她一头倒在地上,仰望辽阔星空,摸遍全身,哪儿也没坏。

  “真的坚持一下就可以过来。写出的或未写的,肯定与生命相关。”毕淑敏曾经对媒体记者说。

  从其早期作品不难发现,她的创作主题一以贯之:如何生死。因为这些生死思考和关注,便不难理解她成为作家以及心理学家。

  年近30,毕淑敏转业回到北京,在一个工厂的医务所任主治医生、所长,一干就是22年。35岁,开始写作。1987年第4期、第5期《昆仑》接连刊登了毕淑敏的《昆仑殇》和《送你一条红地毯》,正式步入文坛。46岁,正值创作盛年,毕淑敏却将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全部放下,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心理系读书。

  “只要我们在时刻努力着,我们就是无比重要地生活着…… ”采访中,毕淑敏告诉记者,“只有努力为成功注解,同时,也是每一位普通职业女性的生存状态。”

  成千上万个女人,成千上万个“失去性别”

  毕淑敏本次来济是受宜信财富“财智女人俱乐部”之邀,为财富女人和事业成功的女人讲述如何获取幸福。采访话题大多都围绕“女性”和“幸福”展开。

  “有钱就幸福了吗?尤其是女性,获得了经济自主权就能获得幸福吗?”毕淑敏有她自己的见解,在她看来,随着社会发生巨大变化,女性的幸福遭受了复杂挑战,甚至变成一个十分值得探讨的问题。

  “首先是祖母、母亲功能的丧失。祖母和母亲讲授我们的女性获得安全和幸福的知识、技能已经土崩瓦解。比如嫁个好男人,比如基本家务技能,这并不能保障当代女性的生存。”但更严峻的问题在于,“现在幸福感并非与财富成正比,女性虽然享受了同等的教育权、工作权,但幸福感似乎也没有随之增强”。

  毕淑敏看来,女性生存首先的确更为艰难,“其实这个社会还是有性别歧视的,比如女性成功了就喊‘范爷’‘周公子’,可没听说哪位男士成功了,被喊‘娘娘’的。女性只能欣然接受自己无法改变的部分,比如性别、年龄、相貌以及岁月留下的痕迹等。”

  其次在珍惜自己性别层面,“祖母”的消失,一定程度上也是“祖母教育”在急功近利时代的失效。

  “我们摆脱掉‘祖母规矩’可能会更方便短期获利、更容易无往不利。教养有时候反而是生存的束缚。”

  讲座中,有女性企业家提问,如何叫做“珍惜自己,珍惜性别,不做‘女汉子’又能怎么办?”毕淑敏讲到自己一个演讲的例子。

  某次大学演讲中,毕淑敏碰到犀利的提问,“人生有什么意义?请你务必说真话。”

  “今天,在这里,我将非常负责地对大家说,我思索的结果是: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停顿片刻,毕淑敏又说:“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确立一个意义!”

  在毕淑敏看来,性别首先是生理,其次是文化。

  至于尊严、价值这些看不见的东西的捍卫意义何在?毕淑敏举了自己从军时期的例子,“当年,我们以身体为界桩戍守边防,现在想想挺虚幻。那份领土与我们实际生活有多大关系?但我们就是要以生命的代价来守卫这份虚拟的现实。”

  幸福来源在毕淑敏看来,仅仅在于“每个人的内心,是长久的价值感,是一种生命的状态。”

  “红处方”之后的红处方:人心的“花冠病毒”

  目前毕淑敏的生活基本是写作、讲座、心理疏导等等几个层面状态。

  “说不上哪个更幸福,更好实现,更有深含自己作用于社会的愿望。在我心中,它们真的是融为一体的,我也可能哪一天就会穿上白大褂,又重新去做医生,也会在哪一天,突然铺开纸笔,写下我心中的那些不停翻滚的念头,也有可能当我看到有一些心理问题的时候,会跟人做这种比较深入的讨论,它们真没有特别截然不同的分别。”

  2002年,结束心理学博士课程后,毕淑敏在北京西四环外,开设了心理咨询中心。同学中有人去过,说“很专业”。2004年,她关闭了“毕淑敏心理咨询中心”。3年后,继心理类小说《拯救乳房》发表后,又出版了《女心理师》。

  2003年5月,这位女作家在中国作协组织下,来到非典一线,在北京佑安医院、小汤山临时医院、和平里附近的急救中心等地采访。“她说她要把采访内容留给以后写小说。”当时的作家们都记得。

  在毕淑敏看来,所有行业都是过程,对人性的不断探索才是自己要的结果。

  “首先活着不能给自己一个定义,我一定是个小说家,一定是个散文家,不可以去做别的事情。哪天我可能会写一个科幻小说。”

  2012年2月,毕淑敏推出新作《花冠病毒》。在这部“软科幻”小说里,她对医学狂人于增风身染病毒、灵魂出窍的呓语,不吝笔墨——“我。病毒。……共栖。久远。庞大。渺小。……”

  之前,毕淑敏曾撰写一部关于吸毒患者的长篇小说《红处方》。而近些年,在毕淑敏看来人心里的病毒才是真正的“毒”。她将人性的幽暗之处,喻为“人心的花冠病毒”。

  “我的咨询室有一扇镶有玻璃的门。每逢那扇门被推开,我都觉得一个非常鲜活、同时也是非常复杂的世界,在面前徐徐展开。”

  曾有一个顽皮可爱的小男孩,由父亲的女秘书带到毕淑敏跟前。密室中,他请求得到她的帮助——帮他除掉父亲的女秘书。

  那颗不到10岁的小脑袋瓜里,却拥有常人难以估量的缜密思维。父母离异后,父亲要娶女秘书为妻。为了能让母亲重回自己身边,他一边搜集大量毒药——蟑螂药,一边假意亲近将成为自己继母的女人——他要预测事态发展。

  “人性固然不像我们想象般美好,但也并非无可救药。有心理学家说,做人是有期望的好事,所以我们才留恋这个世界。”对毕淑敏而言,其实真正想做的就是做:那个真正找到救治“人心病毒”的“红处方”的老祖母。

  “关于不幸福,我觉得特别重要的是其实人生是需要有一个目标的,很多人对短期的目标会比较清楚,或者物质的目标会比较明白。什么时候拿到学位,什么时候去找一份月薪多少的工作,什么时候买车,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会有一个大致的一个计划。可是很多人就会忽略了,在这之后,让你的生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价值的体现。人对生死这个问题,其实是应该有所考虑的。”

  采访最后,毕淑敏以这个回答选择了收尾,并拒绝了所有合影请求。手扶拐杖吃力起身站立,站定之后竭力试图前往电梯口相送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