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村上春树的“中国情人”
2015年3月,林少华参与翻译的村上春树第42本著作《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在中国发行上市。村上春树对中国文学、中国作家的影响不言而喻,村上春树背后的“御用中文翻译”林少华更是其中不可忽视的“文学桥梁”。
文学世界中翻译文学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翻译家对文学有何重要性?号称最接近村上春树精神世界的林少华又拥有怎样的精神世界?他眼中的村上春树是什么样子?6月13日,林少华携村上春树新书《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前往品聚书吧恒隆店与山东读者见面签售并举办一场读书会,本刊记者针对以上问题对其进行了专访。
从《命运》到《挪威的森林》:林少华为我们掀开的那扇时代窗口
如果不提及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村上春树的“中文御用翻译”,可能无人会太过关注这位慈祥和蔼的小老头。6月13日,林少华携村上春树新书《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前往品聚书吧恒隆店与山东读者见面,本刊记者赶在下午三点的读书会前和林少华共进了午餐,并于读书会后对其进行了专访。
午餐的地点在泉城路附近一家中式餐厅。一件条纹短袖衬衫,一条黑色西装裤,林少华的装扮简单朴素,外貌不太起眼,脸上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未语先笑,回答任何问话前,林少华习惯性先笑一笑。
介绍几句此次行程、时间安排,便低头用餐,整个席间林少华埋头享用米饭与汤点,除去别人主动发问,几乎不做发言。
“性格沉默,安静,不善主动和人套近乎。和村上有点儿类似。”是林少华对自己的总结。如今63岁的林少华目前于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日本文学翻译,日常生活与普通高校教师无异。
此次来到济南以及先前上海、广州等地接连七个城市的读书签售会是为了他所翻译的第42本村上春树小说《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可以先引用我的老本家,林语堂的一段话:翻译就像给女人的大腿穿上丝袜。译者给原作穿上黄袜子、红袜子,那袜子的薄厚颜色,就是译者的文体,译者的风格。”
下午三点,读书会在品聚书吧举办,讲台上的林少华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风趣调侃,接连两个小时话题不断,生动甚至有些“使坏”的黑色幽默不时由他口中吐露。
“别人说我是村上春树的‘御用翻译’,这个首先,我是一个教书匠;再则,村上春树也就是一个作家,只不过名气大了点,但怎么也够不上皇帝吧!”林少华“撇清”自己和村上春树的关系的言谈,引得台下一阵大笑。
虽则林少华急于“摆脱关系”,但作为翻译家,把村上春树,甚至把日本文学、日本文化带到中国,林少华功不可没。
林少华祖籍山东蓬莱,1952年生于吉林九台。1968年初中毕业下乡务农。1975年毕业于吉林大学外文系日文专业,1982年至1993年于暨南大学外语系任教。也就是这个时间段,一系列林少华的“翻译手笔”涌入中国。
“我是从翻译日本电视剧走上翻译道路的。”林少华告诉本刊记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日剧《血凝》《追捕》《命运》等风靡中国,其
中电视剧《命运》的中文翻译便是林少华。
1985年,林少华正式走向翻译道路。最初翻译《挪威的森林》是1989年冬天。
1988年林少华在日本留学,当时日文版《挪威》上市不久,全日本的书店几乎一进门都会看到《挪威的森林》扎堆儿摆在那里。回国一段时间后,北京社科院的文学专家李德淳,跟林少华谈了他关于《挪威的森林》的想法,随后把他拉到漓江出版社的编辑面前。
“我跟编辑都被说动了心,从那会儿我才开始看《挪威的森林》。在此之前,或许是有些民族情结夹杂其中,我始终认为日本文学是二流角色,但看了《挪威的森林》之后,突然感觉日本文学里竟然有好东西!接下来酣畅淋漓地开始翻译,忙碌了两三个月。”
印象林少华:
一场来自日本树洞里的“中国乡愁”
自此,林少华开始对村上春树“不能罢手”。
目前林少华译有《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等42本村上春树作品及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井上靖、东山魁夷等名家作品。
翻译村上春树42本作品,林少华与村上春树会过两次面。第一次2003年,最近一次2008年。
按照林少华的介绍,村上春树样貌一般,身材一般,没有洒脱的举止,没有风趣的谈吐,衣着更是十分随便,根本不是大家传统印象中西装革履,见面就点头的日本男人。
“他走在中国大城市里有点土气,估计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么说吧,他就是个梳着‘小男孩’发型的老头儿,只是显得年轻。”“性格有些怪癖,我们见面,客厅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村上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就很快道别。没有送我出门,更没有请我吃饭。这小子很不近人情,照常来说我帮他翻译了这么多作品,怎么也得请我喝顿大酒?”林少华笑言。
“不近人情”是调侃,作为译者,林少华理解并欣赏的,正是村上春树的这种特质。
“选择村上春树而没有选择三岛由纪夫,这就是一个价值认同。村上春树符合我的脾性。翻译不仅是文字语法的对接,还是气质的对接,我们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相投了才能传达出语言的精髓,触摸到微妙心理感受。”
生活中,林少华与村上春树的生活路径有一致之处。林少华告诉本刊记者,自己最喜欢的生活便是回到东北老家,在长春的郊区他有一亩地及一座大院子,每到寒暑假,林少华最急于做的事情便是回到故土。
“房子周围有几百棵树,院子里种满牵牛花、百日花、蜀葵、翠菊等各种蔬菜瓜果。每日种豆,采豆,读报纸,吃食随手摘,很少花钱。人能吃的很少,住的也很少。九点半起床,看菜蔬,看瓜果,然后午餐,下午三点半之后读书、做翻译、写专栏与散文,工作效率几乎是城里的两倍。”
晚餐,林少华在一家日式餐厅就餐。他告诉本刊记者,他喜欢部分的日本,来自日本的某种生活方式,比如京都、奈良等地的中国唐代建筑,比如安静、缓慢的节奏,比如村上春树式的孤独和“树洞”。
“村上春树书中有一个永恒的关于人和人类情感的迷失与黑洞”,林少华认为这就是“乡愁”,毫无国界的乡愁和忧愁。而自己是一个有“乡愁”的人。
村上春树有一个著名的“鸡蛋碰向墙壁”的理论,林少华这里则有关于村上春树“挖洞”的理论。
林少华理解“不近人情又怪癖”的村上春树是挖洞的人,“村上春树知道有一个洞,要不停挖下去,继续挖下去,早晚在这个洞下面,在某处,就会同别人连在一起。”
翻译家的中国式生存
莫言曾把他写作的最高赞誉送给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莫言重要作品之一《白狗秋千架》里第一次出现的高密东北乡,灵感便来源于川端康成的名作《雪国》。作家余华更是屡次提及,他从川端康成那学到对细物的描写是如何有力量。
至于村上春树,可以干脆称他为中国青春文学抑或城市文学的“鼻祖”,无论卫慧、棉棉、慕容雪村,你会在新世纪的几乎所有类似的小说中找到他的影子。
翻译家的重要不言而喻,作为川端康成《雪国》、《伊豆的舞女》及大部分村上作品的翻译者,林少华称自己的作品为“翻译文学”。
“翻译作品中必须有自己对汉语言的理解和再创造。很多人认为我的翻译美化了村上春树,并且指摘出我不少错误,但其实我认为这是我对母语的敏感和尊重。”
“最好的文体都是翻译家创造出来的,优秀的翻译家都是文体大师。是他们发现了现代汉语的韵律。没有这种韵律,就不会有文学。”作家王小波对诗人气质的翻译家查良铮、王道乾几乎推崇备至。
但事实是,翻译家在中国文学中常常是被人忽视的一个存在。2014年,翻译名著《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九八四·动物农场》、《门萨的娼妓》等等37种(包括11种再版书)的青年翻译家孙仲旭因抑郁症自杀。
针对大量翻译家长期被忽视的生活状态,林少华告诉记者,“靠翻译肯定无法谋生,翻译文学作品需要耗费的时间、投入的精力太大,几个月长达半年,翻译二十万字,最高千字八十到一百的稿酬,也就几万块钱。都是热爱在前,功利在后。”
更甚至,如今的文学市场本身不景气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最畅销、永远不会赔钱的村上春树这本《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国版权负责者,上海译文出版社图书编辑姚东敏一路陪同林少华参与活动。
姚东敏告诉本刊记者,“村上春树的版权非常难拿,国内出版社竞争很激烈,几次去日本谈合作,目前还需要经过中国台湾、日本等四家代理机构,四道程序。”
饶是如此,上海译文出版社作为中国名声久远的几家出版社之一,为了开拓市场在这本书上可谓“下足了功夫”。姚东敏告诉记者,“要让文学真正深入到生活,已经不能再等待着读者自己过来,需要我们去找读者了。”
这本书同时搭售上海译文出版社再版的海明威同名小说在当当等几大电商平台出售,为了做足“噱头”,姚东敏和出版社想出以六名译者共同翻译,开发明信片、T恤、纪念品等周边产品的创意。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有7个短篇,却由6位译者共同分工完成。除了林少华,还有中国翻译家竺家荣、毛丹青、姜建强、岳远坤、陆求实5位译者,他们都是第一次翻译村上的作品。译者之一林少华只翻译了其中的两部短篇《驾驶我的车》和《恋爱的萨姆沙》,并马不停蹄为了这本书的宣传做了七场签售会。
目前《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一书销售已达十几万册。“已经是纯文学作品里难得的好成绩。”姚东敏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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