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于谈性，却制造了第一人口大国

　　从“金莲 ”到“胸器”——

　　中国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谈论和表现“性”，压抑太久的渴望具有强烈的反噬力量，将情感和性爱，报复性的、直白的诠释为暴烈的性的意向。

　　《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露点电影里的“性压抑”

　　如果说1979年腾文骥、吴天明导演的《生活的颤音》以新中国电影第一场吻戏创造了历史的话，中国观众下一个可以期待的突破就是裸戏了。这个突破出现在1981年，张其、李亚林导演了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峨嵋厂摄制)。

　　影片根据张弦同名小说改编，故事说的是山村农民沈山旺一家，他的大女儿因为出生在合作化初期，山旺因家中第一次有了存款，为女儿取名存妮。19岁的存妮与同村的小豹子恋爱，并在一次嬉闹中产生性冲动。

　　在电影公映前，外界便盛传电影中会有裸露身体和女性乳房的镜头，而《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更被冠以了第一部大胆表现情欲的爱情片。正片中，“谷仓诉衷情”环节中，这个似裸非裸的镜头，虽然稍纵即逝，观众只恍惚看见了馒头大小、一团白色的胸脯，且比那史上第一吻的时间还要短促，但确是新中国电影史继《生活的颤音》出现吻戏以后又一大突破，成为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个露“点”篇。

　　不管怎样，由杨海连扮演的存妮这一“掀”(还算不上“脱”)的动作在当年中国观众造成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不亚于今天的《色戒》或者《苹果》中大段大段的床戏。

　　只不过，电影结局比《色戒》中的王佳芝更为惨烈。两个被情爱狂澜掀动的青年很快转成秘密的恋爱，被保守的村人和干部抓了 “奸”，存妮背着“不要脸”的臭名自杀身亡，豹子以“强奸至死”罪被关进大牢，存妮的妹妹——荒妹从此心境荒凉，见了男青年总是畏而远之。电影中朱明瑛演唱的一首 “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成了当年的流行曲。

　　“荒妹”扮演者沈丹萍在回忆这段电影往事时感叹，这是中国电影中第一次将男女之间的爱情讲述的如此直白，包括爱恋，亲吻，还有捉奸的剧情，都被这部描述农村青年(blog)的爱情片进行了比较大胆的表现。

　　当年大家对于这部电影的兴趣，大多都是因为这是一部表现大胆的爱情片，然而在看完影片之后，大家不仅排除了这种误解，更被这部电影的深意所打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也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沈丹萍也因此登上了《大众电影》的封面。存妮和小豹子的身体和欲望，既渗透着原始生命力的蛮荒之美，也铭刻着社会文化和权力对他们的规训和惩罚。荒妹的性心理由冷淡到热情，由压抑到释放，更是社会文化变迁的见证。

　　农民工、站街妹与留守妇女：

　　只有合法性没有合理性的性爱

　　2005年，黄渤还是个北漂小歌手，在《生存之民工》里扮演一个活脱脱的民工薛六。薛六真诚乐观，有同情心，又富于攻击性。他默默喜欢同事的妹妹王家慧，为她做饭、陪她堕别人的胎生别人的孩子，最终王家慧还是留给他一个背影。

　　未成名的黄渤蹲在角落里抽烟，镜头动容。而吸烟的黄渤背后，则是一群压抑的农民工。

　　一项调查显示，接受访问的70%的农民工对没有性生活感到非常郁闷，在回答“当看到大街上情侣们亲密地走在一起时，您有何感受”时，大多数农民工表示会对亲密的情侣投去羡慕的目光，也有人表示看到这样的情景感到心酸，还有少数人对此感到嫉妒和难受。对于解决性需求，70%的农民工采取了“自我压抑”;20%的农民工坦陈自己曾找过“小姐”。60%的农民工希望家属来工地探亲。

　　41岁的老马在完成调查后与记者攀谈起来，他说他和大多数农民工一样，生活单调，除干活以外就是吃饭、睡觉，由于劳动强度很大，收了工就只想睡觉。虽然性是人的本能，但在这种状况下哪有心情想呀，累了倒头便睡。

　　他不讳言经常有与街上女性发生性关系的冲动，甚至产生过半夜出去拦个女人强奸的想法，但他知道那是犯法的，只有拼命控制自己。“干了一天活，累啊，晚上就想睡觉。有的时候再喝点酒，既解乏，又能早点睡觉，睡着就好了。”

　　几乎每个建筑工地都有农民工因为“性压抑”太久得不到解决，而出去找“小姐”。40多岁的老李告诉记者，去年他呆的那个工地去过一些人，给他们发安全套。“我多要了几个，回到工棚就被几个小伙子给抢跑了。”

　　19岁的小徐一次误入一家小浴池，被一名穿浴袍的中年妇女领入包房。小徐被突如其来的艳福吓了一跳，而女子则看他年轻，打算免费帮他解决。据说，有时候，女子不但没有向他要钱，还给他包了一个“红包”，里面是6块钱。

　　压抑的反噬：

　　当情感和性爱只剩下性

　　全世界似乎都在做同一个春梦。

　　尤其是电影《五十度灰》上映后，全世界的媒体都在吐槽它。imdb的评分降到3.3，烂番茄新鲜度也只有44%。吐槽的点包括：你一部主打性爱场面的电影好意思在第35分钟才放出接吻镜头?在第46分钟才堪堪给出3分钟的初夜镜头?在快结束的87分钟才真正让观众看到鞭子、滴蜡、冰块?吐槽还包括：睡到半夜起来弹钢琴是什么鬼啊?为什么两人的对话无时无刻都在压低声音做欲求不满状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这是一部从小说到电影都属于“现象级”的作品。据出版社统计，自上市以来，每2秒就会卖出一套《五十度灰》。目前，这套书的全球销量总计已经达到了1亿套，并且在41个国家都能买到——虽然并不包括我们，但资源共享这件事情毕竟是可以通过互联网实现的。

　　《五十度灰》的热情其实是一种含蓄的审美。中国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谈论和表现“性”，压抑太久的渴望具有强烈的反噬力量，将情感和性爱报复性的、直白的诠释为暴烈的性的意向。《五十度灰》则含蓄中有劲道，还隐隐蕴含着一点压抑的美趣。

　　杨振宁曾说：“中国人耻于谈钱，却是世界上最爱钱的民族;羞于谈性，却制造了第一人口大国。”

　　中国文化里，情欲是一码，公开谈论情欲又是一码。张竞声的《性史》在90年前的喧哗于众触痛了传统文化最无法忍受的那根神经，近一个世纪后，《色戒》和《武媚娘传奇》的命运不是被禁被删被剪辑，就是被排斥在主流语境之外。

　　正如著名性社会学家李银河说的那样，性的开放是经济发展的结果，经济发展为性的开放提供了可能性。中国社会渐渐走向多元，中国人也开始接受和实践着各种新的性观念。

　　当所有性的资源都围绕四个字配置：自我，快乐。人们看到的是社会的宽容、技术的进步、女性观念的更新。脱下衣服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脱下枷锁，赤裸的谈论其实更能丈量出文明的尺度：最后，性仅仅成为性。

　　■观点

　　文明的尺度，

　　从“放风”的自由开始

　　□韩见

　　启蒙运动时期为背景的英剧或者文学作品，大多以呼唤自由开始。比如由约翰·克莱兰的小说改编的迷你剧《芬妮·希尔》。

　　《芬妮·希尔》又名《欢场女子回忆录》，写于 1748 年，被认为是英国第一部小说体裁的色情文学，曾长期被列为禁书。

　　“到了 1710 年代，越来越流行以社会压力与结构制约的属于来分析背德之举正如《旁观者》这份在当时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出版物一再阐述的，‘贫困的妓女’并非自愿选择步 入罪恶之途，她们主要是经济窘迫、老鸨剥削以及男人诱奸的无辜受害者。”芬妮·希尔正是这样一位原本无辜纯洁的少女。

　　然而芬妮·希尔有幸生于 18 世纪，身处妓院并不妨碍她遇到真爱，某种程度上这种处境反而激发了富家子对她的同情甚至是对她品格的肯定。她逐渐建立起的名声很快就为她带来了一位包养人。做了情妇之后，她住豪宅、用男仆、读诗歌，进一步提升了修养，以至于在被包养人抛弃之后，轻松就在一个专以年轻富家子为服务对象的高级妓院里站稳了脚跟。

　　这一18 世纪欢场名媛的典型形象的出现反映了当时，公众对于出身低微之妓女不断增长的兴趣，而约翰·克莱兰选择用“回忆录””的形式完成小说，恰恰证明了名媛们利用媒体塑造自我形象的趋势。

　　若再早一百年，芬妮·希尔最可能的命运是被抓捕、游街、处死。在英国，最后一次因通奸而实施的绞刑发生在 1654 年。

　　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 17 世纪 40 年代的妓女，你随时可能被处死，但百年之后，人们为妓女建立了收容院，照顾她们、教导她们。这一巨大的转变是如何发生的呢?结果越研究，越意识到这不光与妓女、女人和性有关。

　　性的历史通常被视为私人生活或身体经验之历史的一部分，然而这种认识本身是源于将性作为个人事务的启蒙运动的观念，是启蒙运动的遗产之一。 在这一被牛津大学历史学者、《性的起源》作者法拉梅兹·达伯霍瓦拉称为“第一次性革命”的历史进程中，性从公共事务转变为私人事务;性的新观念越来越被人接受，最初适用于有地位的男人、白人男性，慢慢地 容纳了女人，然后是同性恋。

　　在法拉梅兹看来，性问题归根结底“不仅关涉到私人良心与强制行为之界限，也关系到如何定义正确与错误的知识、自由意志的范围， 以及公民社会之目的”。

　　“性革命不仅关于观念自由，也关于表达自由。一切革命只不过是让你学会自由而已。”法拉梅兹如是说。

　　“没有哪个民族学不会自由之前就可以先学会文明的把尺”，犹太人教育孩子的第一堂课就是“不要相信人，包括你的父母，包括权威。”而金字塔的制作者如今被更多的科学家考证为“绝不是奴隶，而是一群快乐自由的人。”

　　文化领域里的穿与脱总折射着社会观念、经济水平、政治动向的微妙变化。对性的观念上的宽容，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正视人类思想上“放风”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