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专访——赵瑜:我所亲历的“金三角”
一个闯荡“金三角”的男人,见证了那里的红与黑。“红就是鲜血,黑是毒品和淘金者暗无天日的日月,许多人也许因为一次邂逅改变了初衷,便注定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作为中国著名作家,赵瑜可谓是一个冒险者。他曾以《强国梦》《马家军调查》《寻找巴金的黛莉》《王家岭的诉说》等一系列响当当的作品,成为中国报告文学史上标杆式人物。两年前,他又跨越中缅边境,进入原始丛林,冒湿热瘴毒,避纷飞战火,再续过人胆识,只身深入缅北野人山一带的克钦、果敢等地闯荡,通过与赌王、淘金老板、军队等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接触,写出了长篇摄影报告文学《野人山淘金记》,将另一种冒险家的生活讲述给了我们。
近日,本刊记者就赵瑜只身闯荡“金三角”的故事对其进行采访,听他口述那片战火纷飞之地的惊心动魄故事。
缅北的险恶与赌场的毁灭
之前,听说赵瑜从缅北历险,回国后写出令人惊异的长篇摄影报告文学《野人山淘金记》,便急忙找书来读。好家伙,一场惊心动魄的实地采访!一场赌命的经历!!
“‘金三角’地域很广,可包括克钦与果敢,也可不包括。果敢地方不大却声名远扬,号称中缅边界上的“小澳门”,以五毒俱全,自由享乐风气而闻名,近期随着战事的激烈更是为世人所知,不过我去的那一带主要是克钦邦,离果敢也不是太远。”赵瑜说以太原老霍为发端,继有长治的文虎、清徐的老阎和晋城的狗狗等各路弟兄,几年前去缅北搏战赌场,后转向野人山淘金,不少人曾在山西搞过煤,是朋友也是乡党。
“中国民间老板跨国争夺商机,冒险担当‘国际个体户’,正是开放30多年演化出的新现象。”因此,冒险情结特重的赵瑜跟随这些人闯荡“金三角”,“只想看看那里到底是怎样一个情景”。
“缅北地区过去生产优质鸦片,也是毒贩自由活动的乐园,上世纪80年代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毒品贩运到中国,但后来赌博、淘金成为‘主业’,一拨拨中国人去了,一拨拨中国人回来了,各种历险不断,有发财的,也有丢命的。”赵瑜说跟随这些人驾驶越野车,纵穿山西、河南、湖北、重庆、贵州、云南保山到腾冲,而后又费了一番周折进入缅甸。
据悉,缅甸1950年6月与中国建交,大部分缅族居住在省,135个少数民族居住在邦,长期分裂。多年来,政府军与缅北克钦族、果敢族等多个族邦军事对峙,时发战火。上缅甸两条江流,一条迈立开江,一条恩梅开江,到密支那合为伊洛瓦底江,流经首都曼德勒入海。盛产砂金的两江奔流在缅北大地上,久被称为野人山,曾十分荒蛮。
“野人山蚊子很多,人人惧怕毒蚊叮传疟疾,解大手时屁股后头要点蚊香或洒敌敌畏防咬,急速拉完快起。”赵瑜说几年前缅甸与中国警方连手禁赌禁毒捕人,山西老霍在缅北的赌场倒闭。“多数人回国,少数滞留缅甸,转向密支那东北部,在大江一侧淘金。”
赌场虽然毁灭,但冒险家梦想不毁。赵瑜说老霍等人关了赌场仍不思回国,落脚缅北甘拜迪开拓淘金产业。“他们说黄金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美国凭什么耍横?希特勒凭什么疯狂?都是因为手里有黄金,老霍经手的钱少说五六个亿,但依然期待着能成大气候,将翡翠宝石黄金虎骨象牙犀牛角等好东西全部揽进怀里。”
乐园里的血雨腥风:子弹、毒品、黄金和生死……
一番历险之后,赵瑜的长篇摄影报告文学《野人山淘金记》很是畅销,也很抓人眼球。但赵瑜说去写这个东西“并不是为了抓人眼球,更多的是一种探求”。
赵瑜是作家,也是探索家。他说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同样经历了原始积累,但却把那时的情景忽略了,便想到如今的缅北也是那样一种情景,就想将其记录下来引发人们的思考,原始积累是否也是一种“原始毁灭”?是否也带着原始的恶?他所跟随的那些人大都进过监狱,但不能从他们身上去识别好与坏,而是要感受原始积累时期能人们的形象,比如老霍、文虎、狗狗,每一个人都参与了资本运作,不能单纯说成凶残罪恶,黑格尔说恶也是社会进步的动力。
据悉,缅北野人山并不是一条山脉,而是指密支那以北大部山地。中国的晚清地图即有明确标识,腹心地带包括从喜马拉雅山脉南部发源的两条大江以及江心坡,东侧与云南高黎贡山接壤,林广人稀,只有几个尚未开化的部族居住,但如今野人山地区遭到了严重破坏。
“沿途森林树木早已砍伐殆尽,有卡车拉着种种木材和大树之根驶过,当地人还在挖掘余利。”赵瑜说虽然那里是异国他乡,但同样是人类的家园,看着惨遭破坏很是心疼,可面对“原始毁灭”只能无奈的叹息。
在缅甸,赵瑜接触到淘金、贩毒的中国人,还接触到赌王和一些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如密支那地方武装头目喇主席、丁司令等。后来回到北京,淘金的老霍还给他传递着丁司令的情况,说丁司令已成缅甸国家议员,与其签一50年的合作项目,划给20万英亩土地,给出优厚条件让老霍吸引中国投资者开发种植业。
“无论果敢还是克钦邦,都是冒险家的乐园。经常有枪炮声,到处有穿军装的持枪人,但很难弄清是政府军还是克钦独立军甚或果敢同盟军,小军阀也都占着地盘,一切是金钱开路。”赵瑜说在一处伐尽木材地段,密支那地方武装势力喇主席的外甥努努营长就统领一支丛林武装,管控着野人山里七家较大金场,老板都是中国人。而果敢的拱掌地区,平均海拔1400米的山岳高峰是同盟军211旅的主战场,与之对抗的是从老街过来的缅军部队和从腊戍起飞的战斗机及武装直升机。有同盟军营长称,他们装备有AK-47突击步枪、仿81步枪、手枪,还有重型武器RPG火箭筒。
“这构成了‘金三角’人群和社会隔膜以及社会结构的难度,一般人很难理解其中的喜怒哀乐和矛盾争端。”赵瑜说“金三角”未知太多,无从考量。曾有美国记者被打死,他自己也曾被缅军防卫前哨士兵关押进军营寸步难行。“有时候,真像陷进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绝境。”
赵瑜在《野人山淘金记》开头就说,跟随而去的老霍本是清徐人,却不愿再回山西。
“因老家毒品太贵,回来活不下去。200元人民币的缅甸烟膏可食用一日,山西吸毒者得600到1000元,甚至更多才能维持一日花销。”因此,缅北淘金乐园里的血雨腥风,虽然充斥着的子弹、毒品、黄金和生死,但冒险家们依然乐此不疲,追逐着不曾毁灭的梦想。
多方势力交织,谁都没能力“统一”缅北
《齐鲁周刊》:缅北地区当然包括克钦邦和果敢,那里的华人是什么状况?
赵瑜:缅甸中部和北部地区叫上缅甸,最南端边缘地区属下缅甸。上缅甸靠近中国,那里除老牌华侨世家,华人有老国民党部队滞留人员的下一带、下两代和国内公社化时期因饥饿而去的求生者及下一代,有政治运动严酷时的逃避者及第二代,有文革时以红色理想协助缅共求解放的老知青和后来的冒险淘金者、砍伐硬木者、倒贩翡翠者及难归的赌徒等。
《齐鲁周刊》:很多年那里一直在乱,社会构成是不是很混杂?
赵瑜:那地方虽然是缅甸,但与中国联系甚多。果敢、克钦等地抗战后形成几股民族势力,克钦族其实是咱们云南的佤族和景颇族,果敢族是咱们的汉族,缅族是那里的大族。缅北地处贩毒中心金三角,一些毒枭利用这里的乱局建立了武装贩毒集团,这些集团有的和民族部落武装有关系,有的是缅共系统,有的则和缅甸政府关系亲密。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和矛盾缠绕交织,各派势力合纵连横,时敌时友,互叛互降,构成缅北地区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乱麻。这不仅仅影响缅甸政局的平衡和稳定,也对地缘政治乃至地区经济产生微妙的作用。
《齐鲁周刊》:您的《野人山淘金记》是一曲黄金、战火、疾病、毒品的多重演奏,恶劣的生态环境、落后的经济状况甚至于当地不同时代交通工具交相并用的景象,让我们看到缅北地区的复杂性,为什么许多中国人会跑去那个地方?
赵瑜:缅甸这个贫穷国度最珍贵的宝藏是“玉石”和“柚木”,这两项宝藏基本上全部集中在克钦人武装的辖地。碧绿的翡翠宝玉和金红的百年柚木,自古以来在中国都属珍贵之物,因克钦邦第一特区对中国友好,前些年鼓励支持了大批冒险的中国客商去开矿、伐木和淘金。在那里淘金的华人来自中国十几个省份,但以山西、湖南、福建和云南、四川居多。整个九十年代木行业带动了这一地区的经济,大量优质木材进入中国内地,甚至远销欧美等地。九十年代后期那里又陆续发现大量矿藏,其矿储量大、品位高、品种多,其最普遍的是钼矿、铁矿、铅锌矿、金矿等。到目前为止已发现的矿,可能仅占未发现矿藏的一小部分。
《齐鲁周刊》:从媒体报道看,目前在仰光举行的缅甸第七轮全国停火协议谈判成了各方期待的焦点,那地方能够平稳下来吗?
赵瑜:很难。缅北地区各种势力交织,有强有弱,但谁都没有能力将其“统一”,即便是缅甸政府军也同样缺乏力量,因为里面有很多国际势力的影子。许多年来那里打了一系列的乱仗,都是为利益而争夺,政府军的飞机搞轰炸有时连炸弹都没有,甚至在飞机上往下扔石头。去过之后才更知道和平的可贵,战火纷飞没办法做生意,分裂之国也谈不上发展经济,期盼那片美丽的土地早日被和平的光芒所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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