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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我记忆中的故乡根本就没存在过

2011-01-27 15:36 《齐鲁周刊》/ 吴永强 /

■精神离乡本刊专访——
 

  作为世界级的著名作家,写作给莫言带来了名誉、金钱和地位的变化,“但是也带来了永远无法解脱的痛苦,不停地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撕扯。”

 

到异乡、心中、记忆中去寻找故乡


  莫言的小说中,直接利用了故乡经历的,是短篇小说《枯河》和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


  莫言12岁那年秋天,在一个桥梁工地上当小工。一天中午,铁匠和石匠们躺在桥洞里休息,因为饥饿难挨,他溜到生产队的萝卜地里,拔了一个红萝卜,正要吃时,被一个贫下中农抓住了。莫言挨了一顿打,被拖着送到领导那儿,领导集合起队伍,让他向毛主席请罪。


  他哭着跪在毛主席像前结结巴巴地说:“毛主席……我偷了一个红萝卜……犯了罪……罪该万死……”


  他忐忑不安地往家走。回家后就挨了一场毒打。


  当然,并非只有挨过毒打才能写出小说。“但如果没有这段故乡经历,我决写不出《枯河》。同样,也写不出我的成名之作《透明的红萝卜》。”


  “一个作家难以逃脱自己的经历,而最难逃脱的是故乡经历。有时候,即便是非故乡的经历,也被移植到故乡经历中。”莫言说。


  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说:“我已经发现,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心中去找它、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找它。”莫言对此深表赞同。


  “在我的想象中,莫言出生于一个神鬼出没、仙灵成群的地方。在那里,人们吃苦耐劳,精神乐观,得过且过。乡亲们见惯了生生死死,哀哀乐乐,贫贫富富。大人们与土地庄稼为伍,渐渐衰老;小孩子与河汊湖泊飞禽走兽为伍,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老人历经沧桑性情淡然,在历史故事中眼神迷惘。”《莫言评传》作者叶开说。
  
 

“高密东北乡皇帝”的吹牛事业


  “我离开高密很多年了吗?我怎么感觉自己始终没有离开高密?我的家仍然在那里,到北京只是去打工。”多少年后,忆起往事,莫言感叹道。


  当他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高密东北乡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劳作时,他对那块土地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它耗干了祖先们的血汗,也正在消耗着我的生命。”一切都看厌了,岁月在麻木中流逝着,那些低矮、破旧的草屋,那条干涸的河流,那些土木偶像般的乡亲,那些凶狠奸诈的村干部,那些愚笨骄横的干部子弟……


  当他爬上1976年2月16日装运新兵的卡车时,当那些与他同车的小伙子流着眼泪与送行者告别时,他连头也没回。“我感到我如一只飞出了牢笼的鸟。”当汽车停在一个离高密东北乡只有二百华里的军营,带兵的人说到了目的地时,他感到深深的失望。


  但两年后,当他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时,他的心情竟是那样的激动。当他看到满身尘土、满头麦芒、眼睛红肿的母亲艰难地挪动着小脚从打麦场上迎着走来时,一股滚热的液体哽住了喉咙,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那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故乡对一个人的制约。”


  就在做着远离故乡的努力的同时,他却在一步步地、不自觉地向故乡靠拢。到了1984年秋天,在一篇题为《白狗秋千架》的小说里,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地打起了“高密东北乡”的旗号,从此便开始了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文学生涯,“原本想趁火打劫,谁知道弄假成真”。他成了文学的“高密东北乡”的开天辟地的皇帝,发号施令,颐指气使,要谁死谁就死,要谁活谁就活,饱尝了君临天下的乐趣。什么钢琴、面包、原子弹、臭狗屎、摩登女郎、地痞流氓、皇亲国戚、假洋鬼子、真传教士……统统都塞到高粱地里去了。


  就像一位作家说的那样:“莫言的小说都是从高密东北乡这条破麻袋里摸出来的”,他的本意是讥讽,莫言却把这讥讽当成了最高的嘉奖,这条破麻袋,可真是好宝贝,狠狠一摸,摸出部长篇,轻轻一摸,摸出部中篇,伸进一个指头,粘出几个短篇。


  “之所以说这些话,因为我认为文学是吹牛的事业但不是拍马的事业,骂一位小说家是吹牛大王,就等于拍了他一个响亮的马屁。”莫言说。
  因为莫言的笔,不少读者,包括海外读者都去高密走走。“这都是一次性的。有韩国人去了大失所望,因为毫无特色,一样的院落,一样的房屋。故乡,只在想象里。”莫言打趣道,“说得好听点,是想象力,说得难听点,是胡编乱造”。

 

前不见北京,后不见故乡


  很多批评家都期待莫言能写一写变化后的高密或北京,莫言说,“变化后的高密和北京是一样的,批评一个作家,老是写乡村记忆、喜欢写乡村记忆,恐怕这是我们这代作家的通病。”


  “上世纪80年代,我刚从农村来到城市,非常不适应,坐公共汽车时会胆战心惊、骑车时我在乡下可以驮负一百公斤粮食奔驰如飞,但到了城市里,我一个人骑着还摇摇晃晃。在这样的状况下,描写乡村生活这是一定的。”莫言说。


  第一次来到“朝思暮想的北京”,是在1978年。“当时,随军车来北京送了一车大葱,就受到了军队的热烈欢迎。”迄今,他在北京住了已近30年,“但对北京感觉越来越陌生”,“现在谁再送一车大葱,估计很难再受热烈欢迎了。”在北京,面对胡同深处的大爹大娘,因“舌头不会自如地绕弯儿,不能流畅地使用儿化音”,总摆不脱一种乡下人的自卑感。一段被北京胡同年轻女子“噎”的经历,即便已被莫言写进小说里,还是被他“常常梦见”。他打趣道,“多到长安大街走走,少到胡同溜达,是在北京保护自己的方式”。


  “有着北京户口”、长年住在北京的莫言,对北京是如此情感,而故乡高密,他也是“回不去了”。“拿着锄头,给我两亩地,我也种不了”。一回到故乡,发现已是面目全非。不仅乡村的外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来熟悉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那里也有刁民泼妇、小偷小摸、村匪村霸。事实上我记忆中的故乡根本就没存在过,就像那个涵洞根本就没这么高大。乡村里的人物原来也没这么了不起,不是像爷爷奶奶那样敢说敢做,也是唯唯诺诺。人与人的关系事实上从来就没想象中那么美好。故乡是在童年记忆基础上想象的产物,事实上是发明了一个故乡。”莫言说,“所以我想,故乡实际上是在路上。”


  现实的故乡没有了,莫言每年依旧回去过年。尽管那里已没有高粱地,到处都是钢筋水泥,但他却始终离不开心里的那个高密东北乡。“原来只想逃避,一回来就感到特别的亲切,可能生活两天后又很厌烦。故乡是一个情结,比如猫腔能让我如此感动,但外地人听起来可能觉得是鬼哭狼嚎。”
 

■延伸阅读

 

伟人与故乡

 

毛泽东:未实现的夙愿


  1959年6月25日下午4时,毛泽东回韶山。第二天早晨,毛泽东从父母坟上下来后,就直接去了他的老屋——上屋场。伫立在门前的池塘边,望着几十年未见的老屋,还是那个老模样。毛泽东想起很多很多……


  1966年,毛泽东又秘密回了一次故乡,没有惊动任何人。1976年9月8日,湖南省委书记张平化给滴水洞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我将于9月9日来滴水洞检查接待工作,因为中央已安排毛主席9月15日回滴水洞颐养天年。”


  可惜,9月9日,毛泽东即已去世,回故乡颐养天年的夙愿终未实现。

 

邓小平:十五离家去,终生未得回


  从15岁离开广安开始,直到1997 年驾鹤西去,78 年间,小平的脚就再没有踏上过故乡的土地,令人唏嘘感慨。


  上世纪80代末,自贡灯展在北京北海公园举行。邓小平在船上观看,一旁采访的四川电视台记者郑兴光也是广安人,他问小平,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回乡看看吗?小平摇头说我怕。

 

周恩来:平生最恨“衣锦还乡”


  弟弟周恩寿不止一次向周恩来提出回家看看的请求。有一回,周恩寿委婉地说“驸马巷老家的房子太破旧,尤其是你住过的房子,再不修就要倒塌了。淮安县委已经说了,要帮着把房子修葺一次,先把住在里面的几户人搬出来。要不要我回去一次,看看怎么修?”


  周恩来随即明确回答说“不用了。院里的住户不需搬迁,我们的房子,尤其是我住过的房子,要塌就让塌掉,塌平了最好,不许翻盖维修,更不允许搞什么纪念馆组织群众参观。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封建主义的那一套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只要活着,就不许搞。”


七律·到韶山


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到韶山。离别这个地方已有三十二周年了。


□毛泽东

别梦依稀咒逝川,
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戟,
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叫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
遍地英雄下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