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烟民
新年伊始,控烟在中国全面展开。
1月9日是中国签署《烟草控制框架公约》五周年,中国承诺2011年1月9日前在室内公共场所和室内工作场所实现100%禁烟。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中国失约,已成定局”。
1月6日中国疾控中心等部门联合发布的《控烟与中国未来》指出,目前,全国仍有3亿以上烟民,遭受二手烟危害的人群更是高达7.38亿。
烟是人类历史上影响最大的“物质”之一,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受争议的“物质”。作为与人类相伴500多年却无关人类生存本身的事物,它已经成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
从第一个吸烟的古代烟客到烟草弥漫全球后的现代烟客,从早期祭祀典礼上的礼仪到把吸烟者送上断头台,人与香烟,到底有多少爱恨纠缠﹖也许,香烟真的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而越来越需要慰藉的人类会找到更好的方式看护心灵的家园吗﹖
一部中国俗文化史,离开了烟酒茶,便不足以勾勒清晰
“君不闻苏扬一大怪,十七八的姑娘叼着烟卷谈恋爱。”吸烟早已不是少数人的嗜好。“饭后一根烟,胜过活神仙”,这是百多年来烟民们的口头禅。这一“烟民信条”,本是南洋兄弟烟草公司于19世纪末在报纸上为“白金龙”香烟打的广告。
中国几千年文化传统中原本没有烟的地位。自从1492年哥伦布从美洲把烟草带回欧洲种植,随后,“烟雾”蔓延世界。迄今为止的数百年里,烟草未征服的地球角落已经不多。
自明朝万历年间开始,烟草传入我国。到崇祯末年,吸烟之风已在中国盛行。烟草传入使单纯以种植粮食为主的农业社会多了一条生财之道。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增加了无数的就业机会,当然,更重要的是社会上又渐渐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文化——烟文化。
《颐中档案》记载,机制卷烟在中国出现的时间是1885年,上海的美商茂生洋行正式代理销售美国杜克公司生产的“小美女”牌香烟。
中国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食文化,烟酒茶非同小可,影响至深,在此三者中,烟又名列前茅。许多文化元素,比如礼、乐、和等,都深刻蕴藏在人们普通的日常行为里,而集中了诸多文化气质的大众消费品,莫如茶与酒以及后来的烟。一部中国俗文化史,离开了烟酒茶,便不足以勾勒清晰。
比如抽旱烟和水烟,被认为是最中国化的抽烟习惯,作家吴组缃曾描述道:“吸水烟,显然的,是一种闲中之趣,是一种闲逸生活的消遣与享受。它的真正效用,并不在于吸出烟来过瘾。一位有身家的先生,当他擎着烟袋,大腿架着二腿,安静自在的坐着,慢条斯理的装着烟丝,从容舒徐的吸个一口半口,这也就把他的闲逸之乐着上了颜色,使他格外鲜明的意识到生之欢喜。”
过去,旱烟袋是普通百姓的烟具,水烟袋是有身份的人的烟具,烟嘴用来吸烟卷,层次更高,鼻烟壶甚至发展成为艺术品。尽管今天各种烟具几近绝迹,烟民们都吸上了过滤嘴香烟,我们也无法从烟具来判断每个烟民的身份、地位,但是,烟的牌子却又在起着重要的作用。
东西方文化差异: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双喜
英国学者盖特莱在一本名叫《尼古丁女郎》的著作中描述文革期间的中国烟民:“对于那些关在劳改农场的教师、工程师、诗人以及‘右派’分子来说,烟的重要性仅次于食物,对这些饥肠辘辘的犯人来说,连找到一个白菜根或是抓到一只蛤蟆都是可喜可贺的事,他们居然还有心情享受一种连当时的西方人都是为奢侈品的消遣物……烟抽光了之后,犯人们试过一切能燃烧的东西——树叶、灌木叶、草叶。”
诗人徐志摩曾描述,讲究绅士风度的英国著名学府剑桥和牛津大学,学者、教授叼着烟斗、吸着雪茄,在烟雾弥漫的氛围里“熏陶”学生,仿佛成了一种传统风景。文化大家刘大杰也做过这样的描述:“听说牛津大学最高班的学生,是不大到教室里去上课的,时常坐在教授家里的沙发椅上,抽香烟,喝咖啡,随便地谈着闲话。他们就在那一缕一缕的烟圈里,学得了最高的哲学文学及其他种种的学问,这是烟的文化。”他因此得出一个有趣的推断,中国大学教育没有成绩,“烟的文化”的缺失,是一个重要的病根。烟在日常生活中有时的意义确实远远超过了它自身。
东方与西方文化精神的差异之一,是西方更注重个人,而东方更注重集体(社会)。当烟草成为全人类的消费品后,东方与西方在消费烟草方面表现出的一些差异,很明显就是文化精神差异的翻版。比如,在西方,很少有人会取出香烟来与人分享,而中国人则相反,最讲究给人递烟以示尊敬和友好。
到国外,几乎所有的烟都在一个层级上,万宝路就是万宝路,除了因口味香型差异而有不同的品种之外,不会有什么极品万宝路出现。而在中国,烟和茶酒一样,具有广泛的社交、礼俗作用,递烟、泡茶、敬酒,几乎就是最基本的人情交往三部曲。
世俗文化元素是那样深的渗透在烟文化的骨子里,国酒有茅台,国烟有中华。烟民既追求“王者之象”,同时又有“君子和而不同”的风雅。最早的国烟牌子,几乎囊括了“福禄寿喜”等中国世俗社会里最基本的几个元素。
100年前在卷烟工业响应“实业救国”的运动中,国烟“双喜”应运而生,南洋兄弟与外国烟草公司相抗衡,掀起了一浪一浪国货自强运动。因深得民族文化之底气,双喜这个牌号,迄今仍具有广泛的人气,号称“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双喜”。
香烟保卫战:选择欲求满足还是精神自控?
幽默的马克·吐温用戒烟的话题来揶揄人类的理性:“戒烟有什么难的?我都戒了一千次了!”他还说:“如果天堂里没有雪茄,我宁愿下地狱。”面对香烟,人类的困境也许就是哈姆雷特的困惑:吸还是不吸,这是一个问题。
“口含烟斗的人都是快乐的,而快乐终是一切道德效能中之最大者。”林语堂这位吸烟论者倘若还在人世,今天再作这样直言不讳的挑战,无论如何也是令反吸烟者不能容忍的。
20世纪30年代,生物学家已提出警告,说香烟含有多种危害人体健康的物质。但骆驼牌香烟广告仍号称吸烟能“解除疲劳,帮助消化”;KOOL牌香烟更宣称“能防治常见感冒”,仿佛香烟成了良药。非典流行期间恐慌的人们发现,染上病毒的多是不抽烟的,这再次让烟民们“自我安慰”了一把。
在今天吸烟者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反烟压力。科学家试图将所有的疾病——癌症、色盲、弱视、秃顶、阳痿、无生育能力、便秘等等一一归咎于吸烟。
有大量证据证明,人们吸烟,有至少三分之一不是出于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成瘾这一原因。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梁实秋说:“无益之事有许多是有甚于吸烟者,所以吸烟或不吸烟,应由各人自行权衡而定。”
英国作家笛福在创造那个著名的流浪汉鲁宾逊时,就让他在虚构的荒岛上发现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烟草。他在岛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粘土为自己烧制了一把烟斗。正是这支烟斗赋予了他灵感和勇气。
中国最早也是最严厉的禁烟者是明代崇祯皇帝,吸烟者会被处死,他反烟的理由是“烟”与“燕”同音,“燕”指“燕都”,是当时的过渡北京,当时明军正与清军大战,因此“吃烟”就有北京沦陷的意味。
凤凰卫视名嘴窦文涛提出了一个挑衅式的说法:“将来人们对自己的健康与心灵的关系认识得更高深时,也许能提出一个问题:有多少肺癌是吸烟引起的?有多少肺癌是吸烟导致肺癌的宣传引起的?”
窦文涛振振有词地宣称:“我不是鼓吹吸烟,我是不同意非吸烟者在吸烟者面前有道德上的优越感;我也不是说吸烟无害,我是讨厌给人制造罪恶感的说教。”
一部随欲望而来的香烟史,对应着的几乎就是人类理性的成长史。理论告诉我们吸烟有害健康,肉体告诉我们需要香烟。于是,吸烟便成了对欲求感性的直接满足,健康则是对健康问题精神上的强化,吸与不吸,说到底就是选择欲求满足还是精神自控。
(参考资料:郑天一主编《烟文化》,大丰、朝晖著《中国烟民与烟文化》,萧春雷著《烟路历程》,伊思·盖特莱著《尼古丁女郎:烟草的文化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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