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支书的“水边书”
一个人,一座湖,一个电灌站——因为水,村支书宋佃友的人生轨迹一再变化,从1959年修岸堤水库,到后来修电灌站,到如今“靠天吃饭+自己买水泵浇地”,50多年时间,宋佃友成为中国水利史的一个见证者。
“靠水吃水”的生活成为过去
见到宋佃友的时候,他刚赶集回到家里。
1月2日是邻村大集,宋佃友早早起床,骑三轮摩托车到集上卖山楂和苹果。乡村集市散得早,下午一点多钟就没几个人了。直到他收拾东西回家,也只卖出去了9元钱的山楂,“要不是还卖了些苹果,这一趟连油钱也卖不出来。”刚一见面,宋佃友笑着对记者说。
寒暄毕,自然开始谈论最近的持续干旱。宋佃友带记者去看昨天刚刨出来的一段树根,他用手丈量了片刻,说:“刨了60厘米还是干的,你能想象现在有多旱。”
从1972年3月,宋佃友开始担任蒙阴县蒙阴镇宋家场村党支部书记,一直干到1998年。这些年村里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在这个属于云蒙湖库区的贫困村庄,很少有人愿意当村干部,“2007年,镇上的干部找到我,让我继续担任村支书,我就又干了起来。”
今年68岁的宋佃友性格开朗,很受村人尊敬。到县城开会,他会到小摊上吃两块五一份的小吃,而不是像很多村干部一样下饭店,这被村民看作是他几十年来的一贯作风,“花多少钱都是村里的,我们本来就穷,还是少花点好。”宋佃友这样解释。
宋佃友介绍,宋家场村现有386口人,267亩地,全在云蒙湖西侧的山上。人多地少,又都是山岭薄地,如今,村里20到40岁的人基本都在外打工,有三四户人家带着老母亲在外,常年不回家。
顺着宋佃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村民宋佃路用拖拉机从云蒙湖拉水浇地,但由于地全是山地,拖拉机行走不便,一天浇不了多少。一个月前,宋佃友买了一台水泵,抽水浇地,“即使这样大部分土地只能听天由命。”虽然村子距离云蒙湖只有几步之遥,但是落差很大,想要将湖水引到地里绝非易事。
“以前还可以养鱼,后来不让养了,前年,网箱都搬了出来。”这几天没人管,有些人划着小船,砸开湖面的薄冰,到湖里捉鱼,远远看去,晴空之下,几叶扁舟飘在湖上,很是惹眼。
从1993年,库区农民开始网箱养鱼。自2003年云蒙湖被确定为临沂城饮用水水源地,为保证水质清纯,2006年夏季开始清除养鱼网箱7万多个,经营网箱养鱼的3万农民,以2200多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换来了满库清水。库区的农民不仅在建水库时牺牲了大片的农田,如今,“靠水吃水”的生活也成为过去。如今,库区群众每人每年可获得600元、连续20年的补助。
水库改变一生
为了解决沂蒙山区长期缺水的问题,同时改善下游临沂、郯城一带的灌溉状况,1959年,山东省第二大人工水库——岸堤水库(后更名为云蒙湖)开工修建。政府集中了方圆几个县大约7万人(号称10万人)拦河筑坝,搞大会战。
那一年宋佃友16岁,作为10万民工中的一个,到工地上干活。“两个人抬一个筐子,有专门负责挖土的,从9月份一直干到第二年3月。”
冬天,人们都穿起了臃肿的棉衣棉裤,披上了老羊皮袄;路上的行人筒着手,嘴里喷着白雾,修水库的工作却在这时候进入了高潮,到处都摆开了战场,红旗飘扬,喇叭阵阵。他们有时一个人一天吃不到一斤粮食,靠自己的体温和汗水来抵御寒冷。
“几乎每个人都有过下水工作的记忆,”宋佃友回忆说,“天上漂着鹅毛大雪,人一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反而觉得很暖和,不想上来,挖完沙子后,一跃出水面,就会冻得骨头疼,赶紧钻进旁边的帆布棚,将光溜溜的身子扎进柴草里取暖。”
因为修建水库,这里即将成为库区,大片的良田都被淹没在了水底,人地平衡被打破了,人多地少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并且原来的村庄也面临着被淹没的危险。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上级决定进行大规模移民,将三分之一的人口移民东北,其他人搬到高处的山坡上居住。
宋家场村本来在平原,水库修起来后变成湖底,就搬到了湖边的山坡上。“1960年6月,湖里开始蓄水,我们也不知该搬到哪里去,就把有用的家什都放在床上,我妈说水再大也淹不了,不想搬。但水来得太快了,很短的时间就淹没了村子,人们来不及收拾东西,慌忙逃了出去。”
从湖底搬到山坡上,父母带领宋佃友兄弟几人割了荒草,随便盖了几间屋住进去。
“移民东北的人,大部分没过几个月就跑回来了。”生活的艰难、对故土的留恋使村民继续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宋佃友的姐姐移民到了临沂市兰山区郑旺镇,妻子的父母则移民到了沂南。如今每过几个月,宋佃友就和妻子一道去探望亲友,“他们生活跟我差不多,也不富裕,孩子他舅现在还住在当时的移民房里。”
水库的修建改变了人们正常的生活秩序,再加上正值饥荒岁月,那几年的经历宋佃友印象深刻,在他的记忆中,村里大部分人都有出去要饭经历。“1960年,母亲领着四弟、二妹去要饭,一路要到旧寨我姨家,亲人相见,抱头痛哭。”
“瘫痪”的电灌站
面对冬天的持续干旱,宋佃友感叹道:“要是电灌站还能用就好了。”
宋佃友说的是周家沟子电灌站,这个位于云蒙湖西岸的大型电灌站,曾经一度辉煌。
1974年,周家沟子电灌站建站。“国家投资120万,义务工还不算在内,都是队里开工分,这个投入在当时是非常大的。”
那时候宋家场村还属于刘官庄公社,整个公社38个村,每个村出义务工到工地干活,生产队负责拿出玉米、地瓜、高粱,人们就在工地上吃窝窝头。“电灌站修了3年,窝窝头也吃了小山似的一堆。”宋佃友说。
电灌站从云蒙湖里取水,将水抽到宋家场村西的松树山,围着山转一圈,水渠总共30多华里长,惠及云蒙湖西岸大片良田。而到了如今,“大部分水渠都损毁了,就剩下一小段。”
几年前,宋佃友把家搬到了电灌站旁边,守着自己的果园,闲时帮忙看管电灌站。他向记者分析,1982年之前,用电灌站的机器抽水浇地,平均一亩地花费六七元钱;而如今村民自己用喷灌浇地,一小时要24元钱,一亩地最快也得4个小时才能浇完。“前年省水利厅专家来考察,我也是这么向他们汇报的。”
“我的想法是,这个电灌站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拆了。要是真能修理就好了,换换设备,天旱了完全能够用它来浇地。”从1982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至今,电灌站已经将近30年没有用过了,几十年间“瘫痪”在湖边,像是在留恋这里的风景。前些年水利设施盗窃严重,电灌站也没有幸免,有些高压线、机器被盗贼偷走了。
1月2日中午,记者来到位于云蒙湖西岸的周家沟子电灌站时,负责看管电灌站的工人王明海正和同伴准备吃午饭。晚上王明海就住在电灌站旁的小屋里,以防止设备被偷,“有些设备运走了,现在上水量也小,老电灌站水渠老化严重,抽的还不如漏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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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欠账数据考
1949年,全国仅有8座水库。
1951年5月,毛泽东亲笔题词:“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拉开了大规模兴修水利的序幕。1954年我国第一座大型山谷水库——北京市郊区永定河官厅水库竣工。
到了大跃进时期,各地兴起了修建水库的热潮。至今遍布全国的水库,有半数以上始建于大跃进时期。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水利建设作为“农业学大寨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更加广泛、深入地开展起来。治水规模和投入进一步扩大,仅1975年一年的投资就有45.3亿元。从建国初到1979年中央政府用于水利基本建设的投资达到760多亿元。
从1960年2月到1969年7月,河南林县人民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从太行山腰修建的引漳入林工程(即红旗渠)被世人称之为“人工天河”,在国际上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到了1979年,全国大中型水库有8.5万座,还有数不清的中小水库和分布密集的干渠支流,全国灌溉面积达到8亿亩,是1949年的三倍,占整个世界灌溉面积的1/4,居世界首位,人均灌溉面积超过了世界人均水平很多。
而从1979年以来,全国仅修建了827座水库,这与1979年前修建的8.5万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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