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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学森的三所“大学”

2009-11-12 14:34 《齐鲁周刊》/ 吴玉波 /

  叩问中国式教育,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问题:今天我们为什么就培养不出一个像钱学森这样的人物?追寻钱学森的成长轨迹,我们不难发现,传统文化近乎完美的启蒙教育、自由创新的中学教育、西方顶尖级的培养深造正是钱学森之所以是钱学森的渊薮。


  有些东西我们曾经拥有,有些东西我们已经丢弃,教育改革的路在何方,钱学森似乎已经给出了我们答案。

 

童年:近乎完美的家族文化和传统气韵


  国学大师南怀瑾曾言:“中华文化五千年,靠女人、靠母性维持的。所以每个圣人、英雄后面,一定有个好的妈妈,母教很重要。”很幸运,钱学森就有这样一位好妈妈。


  钱学森的母亲章兰娟,性格开朗热情,心地善良,聪颖过人。她的计算能力和记忆能力极强,具有数学天赋。或许,钱学森的惊人天赋,就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基因。


  由于丈夫平时在外地供职,家庭教育的职责自然落在章兰娟身上。她采取启发教育,每日给幼小的钱学森安排的功课是:清晨准时起床,加强身体锻炼,早饭后背诵唐诗。累了,就让儿子看一下儿童读物。下午或者画画,或者写毛笔字。每日如此,从不间断,让钱学森从小就树立良好的读书习惯。


  母亲的启发式教育之外,还有父亲钱均夫的“生活时时处处是教育”。钱学森常说:“我的第一位老师是我父亲。”1911年、1913年钱均夫两次出任浙江省立第一中学校长,旋赴北京教育部任职多年。博学多才、谦恭自守的钱均夫为钱学森营造了家庭宁静的文化氛围与求实精神。


  钱均夫认为,大自然才是教育孩子最丰富、最全面的教科书。在钱学森少年时期,几乎每年的春秋季节,父亲都有要带他到京郊的农村或者风景优美的香山、西山去远足。


  钱学森的童年近乎完美:渊深的家世,做教育的父亲,有文化的母亲,生地在杭州,幼儿期在上海,童年进北京……所有这一切,交织成一个令人羡慕的文化氛围。


  钱学森3岁时已有非凡的记忆力,能背诵上百首唐诗、宋词,还能用心算加减乘除。5岁时,他已经可以读懂原版《水浒》和《三国演义》了。从小习读《幼学琼林》、《三字经》、《古文观止》等传统教材,再加上“钱氏家训”潜移默化的教育,钱学森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知识启蒙和高雅的文化旨趣。


  传记作家叶永烈将钱氏家族人才辈出的原因归为家学渊源,据史书记载,钱氏家族有一个世代相传的家训,大体内容为:心存忠孝,爱兵恤民,度德量力,而识时务。莫爱财无厌征收,毋图安乐逸豫,恃力而作威。


  谈到中国传统教育,南怀瑾说:“《古文观止》谁编的?是当年乡下教私塾的老师编的,影响了中国几百年!”而钱学森幼年接受的启蒙教育无一例外来源于民间,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还是潜移默化的家族教育,都是传统的中国式教育。而家族教育更加指向道德层面,以一种伦理的模式呈现在受教育者面前。


  多年之后,温家宝总理探访钱学森,钱学森用这样的话表示对当下教育的担忧:“小时候,我父亲让我学理科,同时又送我去学绘画和音乐。就是把科学和文化艺术结合起来。我觉得艺术上的修养对我后来的科学工作很重要,它开拓科学创新思维。现在,我要宣传这个观点。”

 

青少年:教育的最高境界是“玩”


  1923年至1929年,钱学森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学校位于北京宣武区,南邻的陶然亭则是一片荒野,但这段求学经历却让他终身铭记,他曾不止一次地对人说:“在我一生的道路上,有两个高潮,一个是在师大附中的六年,一个是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


  钱学森入中学时,校长是著名进步教育家林励儒(曾任新中国教育部副部长)。当时,林砺儒着力进行学制改革,制定了一套以启发学生智力为目标的教学方案。在他的领导下,附中的教与学弥漫着民主、开拓、创造的良好风气,成为得天独厚的一片沃圃佳苑。


  学校形成的考试风气与今天迥然不同:临考前从不紧张备考,绝不因明天要考试而加班加点背诵课本。“大家重在理解不在记忆。不论什么时候考,怎么考,一般学生都是70多分,优秀学生80多分。”考试前,大家都在操场上打球,不到天黑不回家,如果通过死记硬背、急功近利获得高分,同学们反倒瞧不起。


  没有考试追高分的压力,他们把大量的时间用来“玩”。其实他们的“玩”就是读课外书、动手实验和外出实践。生物课上,老师常常带学生到野外采集标本、制作标本,钱学森当时就用在野外抓到的蛇制作了标本;教几何的傅仲孙用古汉语自编讲义,“很带味”,钱学森后来认为,这使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严谨的科学。化学实验室随时开放,只要跟实验室管理老师说一声,不受课程科目的限制,学生进出自由。


  后来的钱学森每次谈到中学教育,都坚决反对中学是上大学的台阶,认为它只是青少年成长发展的一个阶段。


  “在那样一种艰难困苦的年代,办学真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北京师大附中当时的校长林砺儒却把师大附中办成了一流的学校,真是了不起。”


  应该说,这与教育家办学大有关系。当前美国等发达国家流行大学基础课下移到中学开设,并把成绩作为选拔大学生的重要条件。而80多年前的北师大附中就已经在开设大学课程了。


  1991年钱学森在被授予“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荣誉称号的颁奖大会上回忆说:“我高中毕业时,理科课程已经学到我们现在大学的二年级了。上海交大四年实际上就学了两年,考上了公费留学美国,是靠附中打下的基础。”


成年:浓荫、马达、科学家三位一体的美国式教育


  1935年,钱学森赴美留学,第一站是麻省理工学院(MIT)。巧合的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交通大学就已有东方MIT的美称。当时的交大不仅在美国而且在全世界都具有相当的知名度。交大用的大都是MIT的原版教材,同时学习MIT和西方工科大学教育模式,要求非常严格,甚至有硬性的不及格率。


  钱学森在麻省理工航空工程系学习时,发现课程设置和上海交大一模一样,要求免修得到批准,他只用一年时间便获得了硕士学位。不过他自己也承认,这一年时间,他并没有学到什么创新的东西,“很一般化”。


  1936年,急于探索新知识领域的钱学森来到加州理工学院,立刻便被这所大学征服。这所创建于1891年的私立大学有着一种雄心勃勃、永不衰竭的创新动力。


  精英们在校园每一座大楼中日以继夜地进行着许许多多甚至莫名其妙的高精尖实验,就连不远处,圣帕斯夸尔街浓密的树荫也不能遮蔽实验室里断续传出的马达声。圣帕斯夸尔街的英文名字叫San Pasqual St,它同时拥有一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中文名字:钱学森当年回家的林荫道。


  浓荫、马达、科学家,这些看来不相容的气质让加州理工怪人层出不穷。


  钱学森当然也算其中一个,到加州理工学院第二年,即1937年秋,钱学森就和其他同学组成了研究火箭的技术小组,他担当起了理论设计师的角色。而火箭在当时还属于幻想中的东西,大家把小组称为自杀俱乐部……


  火箭小组的头头马林纳,一边搞火箭,一边研究绘画,到后来甚至成了西方的一名抽象派画家……钱学森在艺术领域也颇有见识,当年父亲对他的艺术陶冶起到了很大作用,他被美国艺术和科学学会吸收为会员。老师冯·卡门听说此事后,非常羡慕地说:“这些才华非常重要,你比我强,我小时候家里穷……”


  冯·卡门特别有趣,他是搞工程数学的。当时,数学系的一帮搞纯粹数学的人就瞧不起这些搞工程数学的。有一次,数学系的权威在学校布告栏里贴出了一个海报,说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讲理论数学。冯·卡门见了,立马也贴一个海报,说在同一时间他在什么地方讲工程数学。结果两个讲座都大受欢迎。


  “今天我们有哪一所大学能做到这样?大家见面都是客客气气,学术讨论活跃不起来。这怎么能够培养创新人才?更不用说大师级人才了。”69年后,钱学森在回忆这段经历时,如此总结。